朝花夕拾陪你走过光阴
●张洁
周末的午后，躲在父亲的书房看止庵的文字。“去世的父亲离我多么遥远——遥远到我已经接受了他去世的这个事实。这也就意味着，对我来说父亲真的是一位故人了。”读到这里，我抬头，看着书柜上方父亲那张笑吟吟的照片，那是才60出头的父亲，依然英气、有型，如果父亲活到现在，是不是已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慈祥可爱的老头了？父亲已然永远定格在这张照片里了，之前，记忆已越来越模糊，而之后，更是无从想象了。
窗外传来“嘶嘶”的声响，透过玻璃，看见母亲在阳台给花草喷水。秋日的下午，阳光慵懒地从西窗斜射进来，穿过纱帘的光影斑驳地洒满整个阳台，母亲便站在这束光影里。窗外一片寂静，听不到风摇它的叶子，看不到草结它的种子，我忽然陷入了一丝无名的恐惧。我看到手中止庵的文字：“父母都不在了，对我来说，我出生之前的岁月好像皆归于虚无，……当父母活着时，我还感觉不到这一点。”瞬间，一丝冰冷冷的寒凉从心底无声划过。我已记不清多少次看着母亲的背影了，安然，恬静，琐碎的光阴似乎静止，但岁月的年轮却分明一点点渗进她的颈项，她的脊梁。
母亲一贯是个隐忍、不语的人，自父亲生病到去世的一年多里，我没有见母亲在我面前哭过。当医生宣告父亲已没有生命体征的那一刻，母亲也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没有那种撕心裂肺，没有那种哭天抢地。当父亲的后事办好后，我忽然发现，母亲的满头青丝里，不知何时已夹杂了许多白发；母亲的衣柜里，已经没有能穿上的衣服了，因为所有的衣服都大了不止一号。那一年，母亲60岁。
记得临终前已发不出声的父亲，用尽力气在纸上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那是母亲多年的好友，家住海南。然后父亲微笑地看着我，眼神里夹杂着一丝期待，一丝歉疚。父亲走后，我问母亲，父亲是什么意思？母亲说：退休后，李老师一直邀请我们去趟海南，你爸爸说他会陪我去的。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眼神。2007年的春天，我带着母亲去了海南。母亲不是一个爱旅游的人，但那一次，母亲没有拒绝。我想，母亲一定在心里把父亲也带上了。
父亲走后的这14年里，我几乎每天都要去一趟母亲家，陪她吃吃饭，陪她聊聊在外工作的弟弟。而母亲更多的时间，会在阳台打理父亲留下的花草，坐在父亲的书房看看书报。母亲偶尔也会提笔写一些文字，写她的童年，她的故乡，她的父母，她的子孙，却从没有写过我的父亲。
前年，和母亲商量：我和弟弟给你买套房吧，你年岁大了，爬楼累，况且这套房也住了快20年了。母亲摇摇头：算了，我不想离开这里。我说：爸爸临终前说过，要你以后听我和弟弟的。母亲垂下了头，那一刻，我恍惚回到了童年，听到父亲对我说：爸爸要回合肥了，和弟弟在家听妈妈的话……
母亲很快就会住到这套带院落的新房子了，我亲自设计了庭院，前院种上葳蕤的藤萝，后院辟一方开着莲花的池塘。我伸开手指，数数自己还有几年可以退休，我想象着，那时母亲的皱纹和白发里一定有了更慈祥的模样。而我会在每个清晨，早起，扫净院落，泡上一壶香茗，坐在树下，看母亲剪下几枝新开的月季，插在青花的瓶里，看一轮旭日洒在院前那条清清的河里，波光粼粼，摇曳着我和她迢迢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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