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黄 昏 许俊文

安庆晚报 2017-09-15 11:57 大字

无论你喜欢或不喜欢,黄昏总会如约而至和反复降临。

在白昼与黑夜之间,黄昏披着一袭杂色的长衫,踩着猫步,悄无声息地朝我们走来,它那诡秘的表情,似乎隐藏着什么,又暗示着什么。

刚才——顶多就是一根烟的工夫,我伫立在台阶上,远处的山林、道路、河流和天际线,还是历历可辨,然而转眼就渐入混茫了,像一潭被搅浑了的水,难以看清它们的本来面目。

是的,黄昏就是一种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存在,是一个不确定的结论,更像是一个陷入三角恋的女子,它的左手挽着白昼,右手牵着黑夜,表情犹豫而暧昧;渐渐地,随着暮色逐渐加深,她的立场便发生了微妙的偏移,眼风和身体开始向黑夜的一侧倾斜,在短暂的僵持之后,无可奈何的白昼只得松开手去,于是,黄昏便顺势倒进了黑夜的怀抱。

不是我一个人,黄昏给人的感觉就像一部老旧的电梯,有一种缓缓的下沉感。此时,你所看到和看不到的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无可挽回地向下坠落,匆忙和惊恐之中,你想抓住一点东西,也是枉然。

黎明可不是这样的。尽管微茫的琥珀色像包浆一样附着在物体的表面,但是,无形中会有一只手,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把它擦亮。大地上的事物随着光线的由昏暗转明朗,渐次呈现清晰的样貌,你的心境也会随之敞亮起来,那些蛰伏的欲望,偃息的激情,就像被柔和的春风春雨从冬眠中唤醒的虫子,自幽暗的角落里钻出来,把一个新鲜的早晨吵闹得生机盎然。

黄昏最早给我的印象,是一幅田园牧歌式的图景:远远近近的村庄上空,炊烟缓缓升腾;牛羊打着饱嗝,迈着悠闲的步子,自山上慢腾腾地走下来,夕照拉长、放大了它们的影子,像一片黑云在山坡上缓慢地移动着;入埘的鸡们,则站在一根根横木上,发出咕咕的低语。此时视力不济的祖母,还在绣她的花,绣几针,对着微光瞅一眼,绣几针,又瞅一眼,最后一针却扎在了指头上,她的左肩和胳膊抖动了一下,暗自咕哝了一句,才立秋,天黑得这么快。

那时的黄昏,并未在我身上投射下异样的印记,它的一次次降临,只是循环往复地把疲惫不堪的父母从田野上渡回到家中,一家人或坐或蹲在院子里,手捧着粗瓷碗,囫囵吞咽着粗糙的食物。有一点,我记得非常清晰,暮色沉沉的家院里,每个人的面孔都是沉默、模糊的,谁也不说话,只听得见嘴巴吸溜稀粥的声音。然后,便是深长的黑夜了。

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个黄昏像我的心情一样迷茫和纷乱。那年我十九岁。在黄昏降临时,我所在的那座破败的乡村中学校园里,毕业的同学都陆续走光了,只有我还躺在土铺上怔怔地发呆。说舍不得那张土铺是假,它的每一道土坯的缝隙里都藏纳着数不清的臭虫和跳虱,甚至连课桌的桌缝里都挤满了这种恶心的小虫子,它们随着我胳膊的移动,像跑火车一样来回奔波;说留恋那里的饭菜更是假的,从家里带去的粗面馒头,一吃就是一个星期,表皮上长了绿萼般的霉点,也舍不得扔掉。我之所以还滞留在这个冬日的黄昏里不肯离开,是因为一个青年的前途,像黄昏一样虚无和渺茫——高考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唯一的选择就是卷起铺盖回乡种地,然后结婚,生一群孩子,继续重复着祖祖辈辈在黄昏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再捧起那只粗瓷碗……

黄昏的阴影越来越沉了,躺在土铺上的我,把自家的社会关系捋了又捋,篦了又篦,可就是找不出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为我打开一扇门。于是,我不得不丢下一声沉重的叹息,然后怏怏地爬起来,用一根毛竹扁担一头挑着书籍,一头担着铺盖,在暮色苍茫中,带着同样苍茫的心情踏上了回家的路。那条土路是如此的漫长,仿佛穷尽一生也走不到尽头。那时,作家路遥笔下的高加林虽然还没有出现,而我,就是他的前身。

那时的农活全靠两只手和一副肩,不需要文化,更不需要思想,眼睛一睁,忙到熄灯,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在寒风、烈日和汗水搅合的日子里,从城市里来的下放知青,他们要是累了,还可以耍耍性子,发发牢骚,偷一偷懒,还有逃离现实的某种可能;而作为回乡知青,只能认命,只有黄昏中的一条路——走到黑。从某种意义上讲,我讨厌黄昏,它遮蔽了我的视线,阻断了我的前途,使我迷茫和痛苦,但是,每天每天,我又盼望着它早一点来临,以便借助它的掩护,少挑一趟禾把,少插几行秧苗,甚至还可以躲在生产队长看不见的地方,想一想幽秘的心事。记得有一次我躺在山坡上,枕着一块石头,静听着高音喇叭播出的新闻,女播音员那激动的声音穿越时空,从遥远的省会抵达皖东这个被黄昏笼罩的山村:十里长江路上,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兴高采烈的工农兵又迎来一个特大的喜讯……那时候,连县城都不知啥模样,合肥市简直就是我想象中的天堂了。

暮色阑珊中,蓦地,一个惊悸中夹着悲伤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俊文,你在哪里,奶奶快不行了!

我吃惊地一跃而起,带着两脚泥巴,拔腿拼命地往家跑,呼哧呼哧在喘息盖过了石子与脚板的摩擦声和奔跑时扯起的风声。

光线昏暗的老屋里,奶奶躺在新打下的麦草地铺上,我将耳朵贴近她微微翕动的鼻翼,那似有似无的呼吸细若游丝。我一连叫了三声奶奶,她吃力地张了张口,想跟我说点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我心里清楚,她不想让自己的长孙当兵。此前,她已经两次成功地阻止了我的行动。

然而,我还是违逆了她的意愿穿上了军装,将豆村的黄昏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在我步入营门的那一刻,东升的旭日仿佛在向我微笑。事实也正如此,我不仅提了干,还找了一个城市的恋人,感觉好极了。可意想不到的是,南疆骤起的硝烟很快弥漫到了我所在的北方军营,与硝烟几乎同时到来的,是恋人一封无字的绝交信。此时,我所在连队的几位即将奔赴老山前线的战士,也因收到同样的“礼物”而显得精神萎靡不振。那是一个秋日的黄昏,我把那几个战士叫到操场上,大家席地而坐,彼此低着脑袋闷不作声,只有苍凉的暮色在我们中间无声地流动着,好像在窥探我们的心事。在这恼人的黄昏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为了打破那漫长的沉默,我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封皱巴巴不知读了多少遍的无字书信,递给其中的一位战士,他吃惊地望着我,然后传递给下一位。大家看过信之后,谁也没吭声,尽管眼里有泪,却没有让它滴落下来。许多年之后,每当我回忆起北方军营里那个意味深长的黄昏,心境已变得轻松、明澈,我想,那封无字的绝交信,它来得多么是时候啊!

……迎来送走一个又一个黄昏,如今,我的人生也已步入黄昏。当我再面对它的时候,我已变得异常的坦然、自信,并且还会深情地道一声:

你好,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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