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史谈起
□南京曹寇
作为一个出生在南京,并已在南京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南京人,我的籍贯是安徽庐江。
我不能说我的母语是庐江话。两千年来,历朝历代对南京这块土地的经营所造就的各种优势,也一直吸引着更多的流民或移民,所以说,南京在人口构成上走的是五湖四海的道路。南京是杂交的,是兼容并蓄的。作为移民的后代,“我是南京人,我又不是南京人;我是庐江人,我又不是庐江人”,这句话总是如影随形。尤其是人到中年后,我时常希望自己能把这个问题弄清晰点儿,即我的祖籍究竟在什么地方?那里现在是什么样?我要不要来一趟寻根问祖之旅?……鉴于我的前代均已先后离世,祖籍所在似乎变得愈发神秘起来。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看过家里的户口本,祖父的籍贯尚有具体地址,现在我仅能记得“安徽省庐江县罗兰乡”几个字。不过,在现有地图上我并没有看到庐江有个罗兰乡。此番到肥,有幸遇到庐江县作协主席金志伟先生。问之,他说庐江确实有条罗江,过去也确实有个乡叫罗南,但不是罗兰。我想,这兴许是我的祖父在南京报户口时,他浓重的庐江口音没能说服户籍人员,且又不识字,“南”讹为“兰”,也便以讹传讹世代相传了。另,金先生的意思是,罗南过去是一个大乡,后经拆分重组。也就是说,我的祖居村落究竟置身何地,不仅未能从金先生处获得实指,反而更为虚化了。
在户口本上,还有一个奇异之处,那就是我的祖母出生年月日,居然和祖父完全一样。所谓同年同月同日生,还挺浪漫。等我长大了,联想到祖母是我们家用两担“六谷子”换来的童养媳,我想情况很可能是:我的祖母家境贫寒,甚至更为贫寒,她的父亲贪图两担六谷子,便在她还很年幼的时候“卖”给了我们家。而在这桩“买卖”中,她的父亲甚至忘记了告知生辰日期,或者这位父亲压根就记不住自己这个女儿的生日。然后,在多年以后报户口的时候,遵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惯例,祖母的出生日期也便随了祖父——这几乎是肯定的。话说到此,我需要提请读者注意的是,我们无需使用现代观念来审视上述事实,并得出“性别歧视”“买卖儿童”和“不道德的婚姻”这些来。这是那个时代乡村生活的真实图景:在贫寒和凄凉之中,是人们努力活下来的艰辛和不易。
关于“六谷子”这一词汇的写法和发音,我询问了合肥民俗专家王贤友先生并获得确认。六谷子即玉米或苞谷。众所周知,“五谷丰登”是中国农民数千年来的祈盼,而明清以降,稻、黍、稷、麦、豆五谷之外,陡然从国外传来另一种作物(玉米是美洲作物,因发现新大陆而带回了欧亚大陆),遂名之为“六谷子”,想来也不乏土头土脑的幽默感。
前几年,我还听过我母亲说,我的曾祖父是死在南京下关火车站的。据说,他仅有的一点盘缠在火车上被人偷了,情急之下,暴毙站台。人们在他的怀中发现了一封信,信中地址是他儿子也就是我祖父在南京的住处。这才得以收尸埋葬。是埋在南京还是埋回老家?母亲不知道。曾祖父是率领儿孙来南京,还是他只是不辞辛苦舟车劳顿赶来探望在南京谋生的儿子?母亲还是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祖父之所以全家来到南京,无非是安徽老家地广人稀,闻听本家叔伯在南京“奋斗”成了地主,遂投奔之。
其实2005年,我曾经作为游客去过一趟庐江。我们被安排在一个非常豪华的度假村里,泡温泉,喝大酒。我注意到,度假村四周皆为精耕细作的田地。所以,当我喝完酒躺在客房雪白的床单上时,居然难以入眠。某个神奇的幻象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并记录在我当年的随笔专栏中:
此时此刻,伸手不见五指的庐江之夜,就在外面,我早已死掉的曾祖父和祖父,正以鬼魂的形式出现在某块水田之中。黑暗中,他们驱使着一头同样黑暗的水牛,无声地耕着水田。曾祖父还很年轻,有其反复踩入拔离水田的粗壮小腿为证。而我的祖父基本还是个儿童,他更乐意跑到田埂上去玩。这时候,水田中一个身形纤小的村姑倒影,从远处向近处移动而来,那是我前来送饭送水的祖母……
现在的问题是,眼下我的祖籍庐江(隶属合肥)及整个安徽如此喧嚣和繁荣,并不逊于江苏和南京,一切均非我的记忆、印象和陈见。2021年秋天,我来到合肥。我最大的感受是,整个地方所有人似乎都攒着一股劲,要将这块古老而多灾多难的土地掘地三尺式地重新建设一遍,以使之“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同时,让我这个安徽后裔替先辈感到欣慰,并构成一个问题:如果是当代,我的祖父会不会携家带口漂泊而去?会不会有我?“我”将以什么形式存在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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