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包产到户后的首次卖粮难
那是38年前的一天，我路过肥西县丰乐镇，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叫喊声：“让开，让开，大粪来了！大粪来了！ ”我和同行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农民挑着一担麦子，满头大汗走着。有人不满意地说：“你挑的不是小麦吗，喳呼什么？ ”那个农民则愤愤地说：“卖不掉了，还不如大粪哩！ ”这是我在肥西县遇到农民对 “卖粮难”不满的一次典型发泄。
新中国成立后，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叫“卖粮难”。我第一次接触“卖粮难”是在1979年7月下旬，地点是肥西县山南区。区委书记汤茂林对我说：“（包产）到户后，午季特大丰收，群众卖粮积极性高，排很长的队，区、社要派干部去维护秩序。 ”区粮站站长解启芬对我说：“现在最愁收粮没处放！只好凭票限售。 ”
解启芬告诉我，他在粮食部门工作已经五六年了。新中国成立30年来，从来未收到这么多麦子。今年，县里分配的征购任务是210万斤，到7月18日，已入库1052.4万斤。若敞开，午季可收1300万斤。
一个午季，就出现了“卖粮难”，可见包产到户政策的威力！
当年10月4日和5日，我到肥西县长岗公社调查。这个公社也是从上年秋借地“种保命麦”起，在全社搞起包产到户的。只一个午季，这个全县最穷、吃粮靠回销，号称肥西县西伯利亚的公社，也出现了“卖粮难”。市场上的小麦，最低价只1角3分钱一斤，远远低于国家两角多的超购价。
长岗公社粮站分站长王先耀说，现在我不敢上集，一上集就走不通，这个拍肩膀，那个拉衣角，问：“站长，什么时候收（粮）呀？不收真‘砸蛋’，没地方放啊！ ”他说，过去上集也走不通，这个农民说：“站长，什么时候供应（粮）下来呀？搭不搭粗粮呀？不供应不行了。 ”那个干部说：“我们队有几户揭不开锅了，不供应要出事呀！ ”正常年景，一年要回销粮食60万斤左右。
1979年年底，我在肥西县听到县粮食局长孙保善向我诉苦：“过去愁着没粮收，现在愁着收粮没处放，收了没处调。 ”他说：“小麦还有4000万斤堆在仓库里！如果敞开，到春节就可收粮2.5亿斤，这是历史上没有过的。 ”
肥西县全县推开包产到户，是1979年下半年。也就是说包产到户搞了一个秋季，全县就出现了 “卖粮难”。这一年，肥西农民到底收了多少粮食，也叫人估不透。
1980年1月26日，肥西县财经办的同志告诉我，去年全县到底收了多少粮，他们有三个数字：一是向上的年报数，7.6亿斤；二是统计数，7.35亿斤；三是匡算数，8.75亿斤。他们向我介绍了匡算的依据：
第一笔，已收购入库2.3亿斤；
第二笔，留种1.05亿斤。他们解释说：“按播种量不要这么多，农民留种一般都两套，防止受灾要重播。 ”
第三笔，口粮，全县77万农业人口，人均口粮600斤，共计4.62亿斤；
第四笔，猪饲料粮，全县生猪存栏量30万头，每头猪按200斤饲料粮计算，合计0.6亿斤；
第五笔，家禽饲料粮，全县18万农户，每户家禽饲料粮按100斤计算，合计0.18亿斤；
第六笔，由于未能敞开收购，全县从社会上至少流出1000万斤。
六笔总计为8.75亿斤，大于统计数1.4亿斤。大家认为，这还是保守的匡算。
统计数为什么低于上报数和匡算数呢？主要是农民怕露富，不愿如实报。对于这种情况，时任安徽省委第一书记的万里在山南调研知道后，曾说：“藏粮于民好！ ”
县财办和粮食局的同志还介绍，全县社会上发现了49处粮食交易所，有的就是粮食部门的亲友、子女办起来的。他们收购后，或转运外地，或就地转手给粮站，赚差价，收购价都低于国家规定的超购价。不久前，他们发现山西长治市开车来烟墩买米，山西当地4角钱一斤米也买不到，而在肥西县，两角多一点就买到了。还有最远的内蒙也开车到严店公开收粮食。农民说：“你们不能卡啊！ ”县里的同志还介绍说：上海、浙江两地，从上派镇（县城所在地）一天至少要收购3万斤花生米。
对于肥西县的“卖粮难”，有人概括为两句话，叫“大好形势喜坏人，未见过卖粮走后门”。对于“走后门”卖粮，农民是很不满意的。埋怨的有之，骂娘的有之，更多的是自己想办法找出路。
包产到户后，肥西县农民收入大增，对木材的需求也大增。因为盖房子要木材，生产农具、家具要木材。据时任县委书记李尚德介绍，为了增加木材供应量，他们通过非常规渠道，用50万斤大米，和吉林省换了900方木材。这也是一种各得其所吧。
市场配置资源，在肥西县已初现端倪。
1982年，中央一号文件正式把包产到户确立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此后两年，即1984年，出现了全国性的“卖粮难”。与肥西县的“卖粮难”相比，迟了5年。
包产到户，一举解决了农业合作化以来中国人的温饱问题。其实，包产到户更大的意义，是农民得到了自主和自由，启动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乡镇企业的崛起和亿万农民工的出现，便是一个最有力的见证。
汪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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