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只爱诗不受钱” ——从石涛《巢湖图》感知巢湖人的文明高雅
石涛《巢湖图》（资料图）
王东
《巢湖图》是明末清初著名画家、四僧之一石涛的代表作之一，现存于天津博物馆。《巢湖图》也是古代画家留存下来的罕见的描绘巢湖风光画卷。
那是在2015年中秋那场古琴雅集上，由朋友引荐，结识了原巢湖市国画院院长董曙光先生。他是一位学者型画家，听说他除了绘画，还在痴心研究石涛的《巢湖图》。我十分惊讶，《巢湖图》到底是怎样一幅了不起的作品，值得董院长花四十年时间孜孜不倦地去研究、去解读、去探究？自此，我也关注起石涛和他的《巢湖图》。我甚至数次去中庙，在大风中踱步于中庙寺凤阁与白衣庵之间，感受当年石涛被大风阻留巢湖边的感觉。
康熙三十四年（1695）5月，石涛应邀自扬州乘舟来庐州（合肥）与好友大学士李天馥、时任庐州太守张见阳相见，在合肥逗留月余，乘舟原路返回，李天馥、张见阳亲自登舟送行。船到巢湖，遇大风，只好泊舟于中庙附近白衣庵，“阻风五七日”，作《巢湖图》赠予好友张见阳。
从创作角度来看，《巢湖图》的布局经过石涛的艺术处理，虚实结合，画中景物俱是石涛亲眼所见，又是经过他独具匠心的巧妙布局：为了让观者完整地欣赏中庙凤阁的全貌，别出心裁地将凤阁移动了90度；左下角的白衣庵（今观音寺）被移低到可见屋顶的角度；至于湖中小岛——姥山岛，则不在画面中出现，其中原因，众说纷纭。董院长《读石涛的<巢湖图>》记载，“从绘画角度讲，姥山作为这幅画的远景再恰当不过……此刻，他认为这上面题诗更重要，他对巢湖的感受，对巢湖人的敬爱，对朋友的不舍情意，他都有话要说。在这湖天之处便是他要表达内心情感的地方”。
我认为石涛在描绘《巢湖图》时，姥山的取舍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的，其中原因在三组题诗里可见端倪。石涛在《巢湖图》上题写了三组诗，自文字内容可以看出，是按从右至左的时间顺序书写的。
第一组是两首七律：
其一
百八巢湖百八愁，游人至此不轻游。
无边山色排青影，一派涛声卷白头。
且蹈浮云登凤阁，慢寻浊酒问仙舟。
人生去往皆由定，始信神将好客留。
其二
波中遥望凤崔嵬，凤阁琳琅台壮哉。
楼在半空云在野，橹声如过雁声来。
巢湖地陷赤乌事，四邑水满至今灾。
几日东风泊沙渚，途穷对客强徘徊。
此处组诗应为石涛初至中庙受风阻，登凤阁远眺的感受。凤阁，即今中庙寺的那栋三层阁楼。石涛生活的年代，中庙是一座道观，供奉巢湖的湖神——焦姥。一层供奉湖神行身神像，是可移动的，在中庙的庙会时，当地的百姓和信徒们将行身娘娘抬出巡游、看戏，至于现在存放中庙寺第一进大殿的帆船，则是传说中湖神在夜晚大风大浪时巡湖救人之用；三层供奉湖神坐身像，以供渔民与当地人们四时祭拜。旅人行船至此，都要朝拜湖神，以求行船平安。石涛阻风登凤阁相信除了欣赏湖景之外也有这层意思的。从两首诗的“百八巢湖百八愁，游人至此不轻游”“几日东风泊沙渚，途穷对客强徘徊”文字中，不难看出石涛对受阻中庙的无奈与忧愁。也可以推测，石涛一行是在风起云涌、白浪滔天的时候登临凤阁的，这个时候在凤阁上应该看不到姥山，否则在文字中应该会出现一二。
第三组是一首七言绝句，诗文一扫等待的无奈愁绪，天气渐好，洋洋洒洒地把画面内容交代清楚，便可扬帆而去。书写字体也从百转千回的隶书变为行云流水般的行草，诗曰：
且喜无家杖笠轻，别君回首片湖明。
从来学道都非住，上处天然未可成。
题跋曰：乙亥夏月，合肥李容斋相国与太守张见阳两先生相招予，以昔芝麓先生稻香楼施予挂笠处。予性懒，不能受，相谢而归，过巢湖阻风五七日，作此，今与张见阳道兄存之，以记予生平游览之一云。
此为点题画面的内容，对《巢湖图》的创作背景也作了说明，属于正常的书画创作环节。
我们重点要关注的是第二组题诗，为七言古风：
东风阻我巢湖边，十里五里一泊舟。
湖头人家白鹅岸，晚风香送荷花田。
水清苔碧鱼可数，金沙名地是何年。
主人爱客高且贤，下水采荷意颇坚。
谓客有花以诗赠，吾只爱诗不受钱。
采荷偏采未开全，一枝菡萏最堪怜。
始信壶中别有天，插花相向情更颠。
欲开不开日复日，记程好事花当前。
题跋曰：晚泊金沙河田家，以白菡萏一枝相送之，舟中数日不谢，与钱不受，索以诗赠之。
从诗中可以看出，此组文字内容与画面内容毫无关联。而就是这与画面毫无关联的一件事，占据整个画面的重要位置。从国画创作角度来说，这个位置是安排远景姥山的最佳位置（晚风徐徐的傍晚，姥山是能看到的），石涛却选择了舍弃姥山，用诗歌形式生动详细地记叙了当时的情景和人物，淋漓尽致地抒发了自己内心的感受。这首诗主要部分是赞美住在巢湖岸边的田家。
金沙河，一说为今中庙观音寺附近的一处村落，现名为荆塘河。傍晚，巢湖岸边很美，从画面上可以看出岸边阡陌交错、芦苇遍地、苍松劲立、怪石嶙峋；从诗作中更可以感觉到荷叶亭亭玉立，满田的菡萏随晚风送去阵阵荷香，鱼儿三五成群在愉快地嬉游……这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石涛的心境。一时兴起，想摘朵荷花带到船上，怎奈荷花开在水中央，够不着。这时，被一田家看到了，主动下到水里，采了一枝荷花，热情地赠予石涛。石涛非常感激，也特别感动，写下这首诗。诗中用了“高且贤”“意颇坚”，称赞金沙河的这位好客、礼貌、热心的田家。更让石涛欣喜的是，田家采来的菡萏，还是半开的，可见这位田家情趣高雅，眼光独到。石涛无以表达感激之情，便要付钱，田家的回答是“吾只爱诗不受钱”。巢湖岸边一位普通农夫，居然说出如此儒雅逸趣之语，石涛更是感慨万分。也可能因为这句话，石涛觉得补上远处的姥山远不及讴歌巢湖田家更有价值和意义。
石涛没有辜负这枝菡萏、也没有辜负这位岸边赠花的巢湖田家：“插花相向”“记程好事花当前”。回到船上，一番摆弄后，还是觉得相向更觉“情更颠”，这枝菡萏应该一路陪伴石涛回扬州。
从石涛的《巢湖图》中，我们认识了300多年前那位“吾只爱诗不受钱”的巢湖田家。尽管不知道他的姓名，我们却由衷地喜欢上他。喜欢他纯朴友善、乐观热情、情趣高雅的品行气质。巢湖自古就是文明礼仪之邦，即便乡野村夫，也具有较高的情怀素质。
反观今天，巢湖人是否很好传承发展了历史优秀文化？是否发扬光大了传统文明精髓？值得每个巢湖人去认真思考。
感谢石涛，给今天的我们留下了《巢湖图》，展现巢湖美丽的画卷、激活巢湖文明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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