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味清欢 □周丽

巢湖晨刊 2022-01-24 08:24 大字

夜幕低垂，晚风轻吹。街头闲转，边走边看。

转角处，路灯下，一位老人，两个箩筐，箩筐上的筛子里摆放着各式糕点，有玉带糕、方片糕、寸金、麻仁糕、麻饼、烘糕……毛笔书写的“烔炀糕点”四个字，歪歪扭扭地横坐在硬纸板上，粗重，敦厚，略显稚拙。硬纸板依筐而立，偶有风过，微微摇晃。老人坐在矮凳上，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笼在袖里，看着行人从眼前流水般穿梭而过，眼里的淡然和静气令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蹲下，轻嗅，糕点的香味扑鼻而来。这般味道，怎不熟悉？

小姑出嫁那年，我刚背上书包。乐颠颠地跟在送亲队伍里，瞥见箩筐里的方片糕，一边竭尽全力守护，不被调皮娃哄抢，一边口水直往下咽。依稀记得天色已深，喧闹归于平静，靠在床边凳子上睡着的我被家人唤醒，用手一摸，嘴里的糕片还有一半留在唇边。

真正品尝到烔炀糕点，是在后来。城里的亲戚来家里作客，从包里拿出一物，砖头大小。白色的包装纸慢慢被掀开，黄色的核桃，绿色的青梅，细碎的桂花，白净的冰糖，乖巧地卧着，卧在四周镶着白色米粉的糕面上。自小，家境贫寒，和甜品美食几乎不曾谋面，唯有过年或村里人家办婚嫁时才得以解解馋。眼前这般诱人的方片糕何曾见过？小小的我站在一边，不断吞咽着口水。当温和的亲戚随手一抹，糕片像扑克牌一样朝一边松散开来，见状，我们惊讶地瞪大眼睛。当三四片糕递过来时，我没有像弟弟那样狼吞虎咽，而是好奇地翻过来看，转过来瞧，洁白似雪，轻软如纱。眼看弟弟的就要吃完，这才小心地送入口中，软糯可口，回味绵长。从大人们的交谈中，两个名字在我心里落了根：烔炀，玉带糕。多年以来，它们仿佛神秘的花园，我久久徘徊在外，无缘亲近。

走近，直至走进，是在旧岁年末。友人相约，烔炀老街走一走，闻一闻光阴里发酵的，醇厚浓郁的烔炀味道。这座江淮古镇，千百年来，素有“安徽周庄”之美誉。历史深厚，文化繁荣，风景秀美。一脚踏进，仿佛坠入时光的深渊，随处可见的斑驳墙壁，墙壁上深绿的苔藓，俨如时光印记，令人恍惚。

友人是地道烔炀人，深谙它的前世今生。在她的娓娓道来中，烔炀本来模糊的形象在我脑海里渐渐清晰。烔炀濒临巢湖，多河流，多水道，烔炀河，鸡鱼河，穿境而过。这一方水乡泽国，盛产稻米，水运通达，南来北往的货物集散于此。最令她津津乐道的，要数随之带动起来的糕点加工业发展。这其中，距今约有300多年历史的一品玉带糕，尤为特别。相传，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三月，乾隆皇帝下江南，途经烔炀镇，品尝了地方官员呈贡的“王恒茂”糕饼坊的四镶桃仁糕，被其色、香、味、形深深迷醉，赞不绝口：“玉带者，一品也。”自此，“一品玉带糕”名扬四方。

时光荏苒，当年商贾云集一派繁荣的烔炀老街永远留在历史的风烟里，而街头巷尾糕点铺的香味，从旧时，至如今，一路飘来，盛名远扬，令人向往。“走，带你去品尝新鲜出炉的烔炀糕点。”友人拉着我的手，快步向一条小巷走去。不起眼的巷子里深藏一品玉带糕的传承人程尧和他的糕坊，着实让人惊喜不已。远远闻到的袅袅香味，热情地包围过来，牵拉着我们步入坊间。立于一隅，看着他们娴熟、流畅的动作，我俩惊讶地张大嘴巴。在岁月的洪流里，历经大浪淘沙沉淀下来，最后稳稳站住脚跟的，凭靠的一定是精湛技艺，以及满满用心。

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平日里一块块可口美味的糕点，经历怎样的艰辛和付出。先是精心配料，将上乘的桃仁、青梅、桂花、金橘皮倒进小磨麻油里，均匀搅拌，制成馅料。再用手工揉粉，制馅，将糕粉和五味馅料按照一定比例揉制。看着程师傅额头上微微浸出的汗珠，我发现揉制既是技术活，又是体力活，双手还要不时饱受颗粒大且坚硬的桃仁和青梅果的“亲吻”，樱桃好吃树难栽，糕点好吃面难揉，此言不假。接下来，在师傅热心指导下，我和他们学着一起做糕。将馅料小心翼翼地倒入模子里压制，压结实均匀后，取出，切块蒸煮。静等慢候中，香喷喷的玉带糕出炉了。

“看那边。”好友努着嘴。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旁边的师傅正忙得热火朝天。方片糕、寸金、烘糕、白切，正相继出炉。有点儿粘又片片不粘的方片糕正散发着迷人的香味。在我的记忆中，方片糕最早遇见。因糕，谐音高，寓含步步高升的祝福之意，故而被赋予了浓郁的地方文化色彩，婚嫁乔迁，添丁升任，新屋落成，走亲访友，都能见到它的身影。长约一寸、形似笔杆粗细的寸金，近在咫尺，好友顺手拿起一个，送入我口中，表层脆，心酥软，甜味醇，回味悠长，不舍咽下。最吸引我的，是依在寸金边的烘糕。拿起一块，细细端详，慢慢咀嚼，沉睡的味觉瞬间复苏，依旧少年时的模样，依旧少年时的味道，脆生生，香甜甜。白切、麻饼，静静地躺在案板上，别说吃，单看它们的样子，就满心欢喜。穿行在各种美味之间，我们像花丛中的小蜜蜂，这里捏一块，那里夹一片，不大会儿，味蕾得到极大的满足。一边品尝，一边啧啧赞叹。不过可要小心，这一味味舌尖上的诱惑，若是逞口舌之快，一不小心贪了嘴，止了步，将醉卧在这座古镇里，枕着清风明月，听着拍岸惊涛，不知今夕是何夕。

“姑娘，带点吗？”老人柔声一问，将沉浸在记忆里的我一把拉回。天色已晚，买点，好让老人早点回家。何况，许久不曾品尝这人间至味。心念至此，欣然应允。

提着满满当当的袋子，穿过街心公园，唱戏的、跳舞的、锻炼的，好不热闹。河边的萨克斯声声入耳入心。立于桥上，清风徐来，看这人世繁华，几多欢乐。方才想起手中的几片糕，临别时，老人热心赠予。放入口中，甜味从舌尖，到心间。悠悠滋味甜，相伴岁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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