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园
巢湖 孙远刚
家里七口人吃菜,靠母亲一个人兴园。
母亲总是趁着暮色进园,整畦,打眼,栽菜,浇水。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了,就着星光,她浇下最后一瓢水,带上园门,挑着一担空粪桶,踏着虫鸣回家。
那个年代,种菜是要自己留种的。
白菜种子,萝卜种子,青椒种子,菠菜种子,番茄种子,白茄种子,紫茄子种子……这样那样的种子,样数既多,颗粒也小。采集下来菜种子,放到哪里才保险呢?母亲有母亲的办法。她将那些将比虱子还要小的种子,拌在草木灰里,和成泥,做成一个个泥饼,拍在门洞里的墙壁上。单纯的草木灰没有黏性,做饼时,需要掺一些黏土才好。秋风燥,很快就吹干了这些泥饼,种子蹲在里面过冬,既暖和又很安全。第二年春上,种子下地之前,母亲将它们揭下来,捏碎,在水里泡一泡,淘一淘,种子还原。
留种工作的前期是在菜园里完成的,留谁不留谁,母亲心中有数。白菜萝卜,她是不烦神的,她烦神黄瓜。选定了种瓜之后,她就会趁我们都在的时候说:打你们几个招呼,黄瓜“双子”(菜畦)顶西头,那两条黄瓜我留着做种,别给我摘吃了!我们都是听话的孩子,再馋,也不会去动那两条漂亮的大黄瓜,眼看着它由嫩绿变成老白,最后黄瓜少女变成黄瓜婆婆。
秋后的大门洞里,叮里咣啷地挂了很多样东西,都是母亲的东西:编成辫的大蒜头,“双手”被反吊起来的玉米棒子,倒悬的金黄色搅瓜,装扁豆豇豆豌豆黑豆的各种透气的纱袋,进出都碰头。
除了上工或大雪覆盖,母亲大多数时间是在菜园里。翻土,薅草,施肥,捉虫,采摘。园子不大,菜蔬错开茬口,也是能跟得上吃的。春上有韭和蒜,夏天是青椒茄子,秋冬是萝卜白菜,白菜萝卜是大路菜,吃一半腌一半,用咸菜和咸菜汤接上下一年的早春。
母亲割韭菜总是在清晨的上工之前。打开菜园门,母亲在韭菜畦边蹲下去,用一把生锈的菜刀,齐着地皮,一把一把地割着韭菜,割够一大家子一餐吃的数量。新割的韭菜散发着浓烈的气息,断茬的地方流出绿色的汁液,像是伤心的眼泪。母亲用事先准备的草木灰给它们撒上,像是疗伤,又像是安慰。
割过韭菜,母亲会挨个地检查种下不久的黄瓜和丝瓜。丝瓜生了,母亲很高兴,小小的“丫”形的萌芽,翠玉的茎,青玉的瓣;黄瓜有了四五片叶子之后,开始满地爬,像长了眼睛似的,找到母亲预先插好的竹竿,皮猴似地爬了上去。这个时候,虫子最喜欢吃粉嫩的瓜蔓,母亲很担忧,手把手地捉虫,还将草木灰,一把一把地“腌”在这些瓜叶上。
清晨的露水园,我们是赶不上的,我们贪恋被窝的温暖。总是在起床后,看到母亲挎着满满一大竹篮的菜进门,将竹篮里的菜往门口的地上一倒,我们就在里面翻找,能生吃的有黄瓜菜瓜西红柿,夏秋还可能有一束比甘蔗还要甜的甜芦。傍晚的黄昏园,我们是经常在的。放晚学回家,放下书包,看母亲不在,摸摸锅盖梁还是冷的,就寻到菜园来,看母亲忙碌,也帮着薅草,捉虫,摘茄子。母亲总是说:败(不要)在第块(这里)挡三绊四的,去家搞书!书有什么搞头呢,老师布置的两道题在课堂上就写了,还是菜园子里有意思。
从开花到败园,一年又一年。冬天的阳光下,母亲在收拾竹篱上的枯藤,父亲也过来帮忙修补篱墙。母亲抬手理一理搭在眼睛上的头发,直起腰,歇一会儿,看看远处的山,像是被太阳晃了眼,又扭过头来。新沟的蒜已经露头,新栽的冬白菜已经活棵,萝卜起了,萝卜缨子要就地晒一晒,不久,包心白要上草绳,大白菜也要盖瓤草了,做好这一切,就等着,等那必然降临的一场冬雪。雪迟迟不来,大蒜畦上已经能挑到碧绿的菠菜和清香的芫荽。那是过年菜,是通往春天的绿皮车。
母亲没有晚年,她走得很早。她的菜园也给叔家换去盖了房子。这些年,我一直在菜场买菜吃。遇到卖青菜萝卜的老太太,我总忍不住地想,母亲要是还活着,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
很多的早晨和黄昏俱已忘却,剩下的只是记忆中的菜园。菜园里,母亲很年轻,我们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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