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果，我的保姆(长诗选节)
贾勇虎（四川成都）
1
八十年前，中国
有一个叫艾青的小伙
用首诗，编成一条血泪凝固的绷带
缠在了母亲，弹迹累累的肩膊
诗句哭了，“大堰河，我的保姆”
今天，同样在中国
我，一个大伯类的诗人竟老泪横流
颤颤地写下又一首诗的名字
《山果，我的保姆》
(山果山果
十四岁的小女孩山果)
2
你是谁？山果
你就是文章中那个笑着的苦人儿么
你就是川滇界里那位采核桃的苦人儿么
你十四岁，那么孱弱的小女孩
却始终在笑啊，笑得那样好看
噙满泪水的心灵深处，你似仍在说
我是多么地——幸——福
(山果山果
我的笑着的小女孩山果)
我知道，你怎能不笑不幸福呢
本来，这篓核桃，你得背着
走一天一夜山路，再挤几小时火车
再去城里集市叫卖。那苦累不说
它可卖出壹拾伍元的纯利啦
而现在，火车上就卖出大半篓
竟还有送五十元的民工大叔
竟还有这贵人阿婆送的衣服礼物
“谢谢你们啦”“阿婆！阿婆！”
“我叫山——果——”
孩子，你清瘦的脸儿上全是善呵
你可知道，全车人的眸子，都是哭……
(山果山果
我的笑着的小女孩山果)
3
山里的男人
一般都爱傻傻地笑，山里女人
除了过年，遇事总会嘤嘤地哭
那夜，母亲病卧床头
父亲的牙，从夜半嗑到天明
“山果，明天，你再去城里一趟吧”
他知道，女人快奄奄一息，泪在眼窝打横
而女儿，每进次城，那苦
十多岁的娃，却从来不说……
你毫不犹豫答应父亲
山里的女孩，从出世，常年的焦虑就是活命
不能死啊，这家的保姆就是母亲
如果说，别的保姆是忍泪含笑侍候小主人
你的母亲呵，是拿着命
在和一年又一年的吃穿
和疾病厮拼
于是，山果，你以五十斤的体重
背上这，能盛下三个你的大背篓
川南滇北的夜，偏野山林的风
卷进夜的山洞，几个少男少女绻缩一团
这儿绝沒有其它的威胁
只恐惧野兽的骤临，只难奈腐草的恶熏……
4
而我，我是谁呢？山果
我不是当年那地主的儿子艾青啊
我也是农民的儿子
但我跟你，是不一样的农民的孩子了
我已是早把泥腿子洗净蹬上镫亮皮鞋的农民儿子了
我已是儿女不愁上学生病不愁医药费的农民儿子了
我已是早已开始雇用农民的女儿
到家作保姆的农民的儿子了
我十七岁前的保姆，是母亲和外婆
可怜而忧伤的外婆，怀着母亲就死了老公
只为带我，她保姆般寄身我家
……而当我的儿子
降临后，我家保姆的花名册
记下了母亲、小李、小刘、小江、小何……
我的儿子又吮起了他奶奶的乳汁
我的儿子又吮起了把五个月亲子留在乡下
进城打工的小李的乳汁
而小刘小江小何她们甚至不懂
这胖胖小子是怎样造成的
我家来客，她们从不肯入座……
那么，我是不是艾青呢？不是
山果！而我家的保姆
也绝不是，大堰河………
5
其实，以前的人们
压根没弄懂保姆这词儿
包括大堰河，包括艾青
当保育员已突破家庭并非女人专利
当人的生存除了布帛粟菽还需手机房产证
甚至孩子玩的老虎，大人研发的核潜艇
人类有多少保姆，在侍候着他人
(是的，山果
我们，都是保姆)
我们，一个叫人类的生物群
从上世纪的大堰河艾青到今天
山果，你的祖辈及父辈们
用血汗、屈辱和负重
拼死爷拼昏爹也拼老了自己
我们把红旗插上了紫禁城
我们把天路和高速隧道嵌进荒原
我们让诗歌和电影滋润亿万人眼眸
我们让所有的城市暴长丰胰
我们一直累到腰驼，心衰、发白
最苦的一代人老了，终于老啦
(山果，我们需要保姆)
诚然，我们要服侍的小人和老人中
亦有，那些垃圾式的类群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
违心地去服侍他们
就把这违心当一只山楂或芥茉吧
嚼！吞！忍！痛哭流涕中我们清醒
就把这保姆当一次再就业的园丁吧
给一生积德的好老人们
植皮，修枝，除草
让他们铜枝铁干，叶绿常青
莫道保姆生存在人间底层
巴掌大的天，是自己的天
井底下的人，是扎地最深的人
6
而今天，此时此刻
是中国，又一个春节将到来的早晨
八十年前的大堰河早已走了
八十年前的艾青也走二十一年了
一大早，老母亲就托乡邻打来长话
“儿子，保姆回家过年了
春节大假，你回来陪我么？”
(我要回去！山果
你呢？你在哪？)
我轻轻哼着首老歌问候你
你的父亲，现在还好么
你的母亲，现还活着么
你，还在那川滇交界的小城里
卖核桃么
(年关，正是核桃香脆时
正是核桃好卖时呵……)
而今天，我们的
新时代的共产党人，正高高扬起
“以人民为中心”的旗帜
他们说，永远要做人民的公仆
(呵，山果
你听见了么)
反正，我是听见了
山果，勿再哭了，勿再苦了
我已听见山青青，海蓝蓝
听见大堰河涅槃
听见春暖花开，山果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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