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的红水河覃克参

我家远离红水河，小时候并不知道有红水河。初识红水河是在学校的语文课本里，只有一个印象：红水河的水是红的。

河水怎么会红？我老家驯乐河的河水从来就不红。驯乐河是大环江河的上游，源自贵州。河水在植被茂盛的深山峡谷间穿流，清澈洁净。水浅处，清澈见底，河中石块游鱼历历可数。水深处，幽暗碧蓝，犹如大海蔚蓝深邃。

驯乐河的河水也有不清澈的时候，那是汛期发大水。洪水泛滥时驯乐河的水也不红，是黄。黄是因为暴雨冲刷两岸的黄泥沙进入河中，河水浑浊。

上中学学地理，教科书对红水河取名的解释是“因流经红色砂贝岩层，水色红褐而得名”。对这个说法，我有些怀疑。因为教科书对黄河取名的解释是“中段流经中国黄土高原地区，因此夹带了大量的泥沙，河水呈黄色而得名”。两条河同因河水颜色而得名，但河水颜色不同的原因却有异：红水河因流经红色砂贝岩层，黄河因中段流经中国黄土高原地区，夹带了大量的泥沙。

我认为教科书对黄河得名和河水发黄的解释是准确的。对红水河得名和河水呈红褐色的解释是否应该这样表述：“因流经红色砂贝岩层，夹带了大量的红色泥沙，水色红褐而得名”？

我问老师，红水河的水是红的吗？老师肯定地说是红的。我还是不信。

我说，红水河畔的人都喜欢说，红水河是母亲河，他们是喝红水河的水长大的。我就想，红水河的水色红褐，他们喝进去的水是红色的，那么，屙出来的屎和尿应该也是红的。他们拿红水河的水洗衣服，浅色衣服都变红褐色了，沿河上下一片红褐倒也蔚为奇观，就是苦了家有白事无法缟素的苦主。还有就是红水河两岸的群众染红鸡蛋都不用买胭脂红了。我坚持说应该是水中夹带红色泥沙，河水看起来呈红褐色而不是水色本身是红褐的。

老师说我钻牛角尖、胡搅蛮缠，把我狠狠臭骂一通。

上大学后，接触许多来自红水河畔的人，阅读许多文人墨客对红水河的描述。记得有一段文字是这样描述红水河的：

你呼啸而下

那是因为你借助崇山峻岭之势

汇合了两江之力

此时的你不再清澈

早已是满身污泥

犹如野马狂傲不羁

你开始自以为是

如遇天助更是无礼

曾几何时

你暴虐村庄疯洗田地

流经之处无不留下你斑斑劣迹

红水河给我的印象是激昂澎湃中饱含着悲壮沧桑，充满着辛酸和苦难。这些辛酸和苦难源自水土流失、土壤侵蚀，源自洪水滔天、泛滥成灾。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来到天峨，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红水河。站在高处眺望，红水河犹如一条巨龙奔腾而下。我觉得那水并不红褐色，是黄褐色。我问当地人河水是红的吗？回答莫衷一是。我决定下到河边，看个究竟。在河边，我看到奔流的河水浑浊污黄，略呈暗红。用手掬起一捧水，水质本身并不红。用肉眼可以看到漂浮的沙粒。

在水文站工作的天峨友人告诉我，红水河的水几乎一年四季都是浑浊红褐。主要原因是其源头在云贵高原，往南经河池、来宾汇入柳江，由900-1600米的高海拔地区流向230-300米的低海拔地区，落差大。在天峨以上河段平均坡降为0.55‰，其中，在乐业县与望谟县、罗甸县边界进入天峨县境境内河段长度51公里，河宽约150米，落差31米，河段比降高达0.61‰。在广西境内，红水河干流集雨面积52600平方公里，落差254米，平均坡降达0.38‰。两岸高山耸峙，峡谷滩多水急。河水在崇山峻岭间奔流，来势汹汹。沿河两岸土地贫瘠，植被脆弱，经不起来势汹涌河水的冲刷，水土流失和土壤侵蚀十分严重。由此造成红水河河水含沙量极高。据监测，河流平均含沙量迁江站为0.67公斤/立方米，侵蚀模数为316吨/平方公里；天峨站含沙量达0.91公斤/立方米，侵蚀模数444吨/平方公里，是广西含沙量最高的河流。

事实证明我的怀疑是对的：红水河不是因为流经红色砂贝岩层使水色红褐，而是因河水中有大量的红色泥沙使河水呈红褐色。其元凶就是水土流失。

那次天峨之行后，红水河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一条污浊的河。尽管各级各类传媒从来不缺对其歌咏、赞叹之词。期间，多次听闻红水河梯级开发水能资源“富矿”云云，因事不关己，并不上心。

去年秋天，我应邀到天峨讲学，恰逢周末，我在天峨住了两天。朋友邀我游龙滩，正中下怀。那天风和日丽，气候宜人。朋友面子大，公司派了专人和摩托艇带我们畅游。摩托艇在浩淼的龙滩水库上随意游弋。龙滩水库水面很高，人称天湖。库区很宽，延伸进入贵州境内数十公里。

大坝管束起来的红水河，老实就范。水面波澜不惊，平展如镜。水质犹如我老家的驯乐河水，洁净透亮。库水极深，远远望去，幽暗碧蓝，犹如大海。摩托艇在湛蓝的水面划过，艇尾掀起一条白色的波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摩托艇向上游行驶，约十公里处有一个码头。我们靠码头上岸。码头不远处是一个果园，种砂糖橘。挂满枝头的砂糖橘正好成熟，远远望去，一片橙黄。园主正好组织工人摘果，盛情邀请我们品尝。刚刚摘下的砂糖橘果肉红润，肉脆多汁，清甜无渣，口感细腻。我们边吃边聊。园主介绍，码头下面六七十米深处是他的祖屋，他家世代靠红水河谷而居。大坝蓄水后，他们全屯人统一到县城附近安置。脚下的果园原来是他们屯的玉米地。这些旱地坡度大，雨季水土流失严重，土地贫瘠，收成微薄。十多年前，政府号召退耕还林，他把全屯近百亩旱地全部租下来，退耕种果。三三制：三分之一种砂糖橘，三分之一种珍珠李，三分之一种山茶油。他说，退耕还林、种果有政府政策扶持，有专业合作社组织经营，发展迅猛。现在整个龙滩库区两岸，宜果宜林旱地和荒坡基本全部种果种树。种得最多的果是珍珠李，有两万多亩，年总产量达7.5万吨。“龙滩珍珠李”肉质脆爽，果肉离核，具有晚熟、耐贮运、含糖量高等特点，被人们誉为“李族皇后”。龙滩珍珠李2010年获得“农产品地理标志登记证书”，2013年被授予“广西优质农产品”称号，产品畅销全国各地，供不应求。园主最后不无骄傲地说，旱地改果园，真是一箭双雕：既提高效益增加经济收入，又改善植被涵养水土……

离开果园，我们继续溯流而上。整个库区水面平静幽蓝。摩托艇行驶激起的涟漪柔和地亲吻着岸边，发出悦耳的和音。

摩托艇优哉游哉在洁净的水面游弋。两岸林木荫郁，植被繁茂。绿水影白云红果，秋阳照红枫翠竹，宁静而祥和，很是赏心悦目。

不知不觉，到了贵州地界。日高人困，我们打道回府。这次龙滩库区之行，彻底颠覆了我对红水河既有的印象。桀骜不驯？洪水滔天？泛滥成灾？污浊不堪？辛酸和苦难？哪里还能找到蛛丝马迹！它静如处子，洁净优雅；膏泽万类，润物无声。

归途中，我问随行的朋友，龙滩库区的水质和两岸的植被保护令人赏心悦目，一坝之隔的岩滩库区情况如何？朋友卖关子说，耳听是虚，眼见为实，明天过去看看不就一清二楚了！

第二天上午，我们来到六排镇云榜村，村委会就在红水河边。这是天峨县的南大门，南丹到天峨二级公路穿境而过。从丹峨公路下行四五十米，即到红水河边。这是一个在建的工地。许多机器正在工地上穿梭忙碌。镇、村领导介绍，这是村里正在建设的红水河垂钓基地。

六排镇云榜村是龙滩水电站下一级电站——岩滩水电站库区的上游，离龙滩水电站大坝十多公里。这里河床不高，水流平缓，河水清澈。站在岸边，可以看到近岸往来穿梭的游鱼。许多村民正在岸边布竿垂钓。随行的天峨县同行介绍，从龙滩电站大坝到岩滩电站坝首，近百公里的河面都是岩滩电站库区。与龙滩库区的水面相似，岩滩库区水深流缓，水面风平浪静。两岸也退耕还林、还果、还草，植被良好。大坝蓄水后，整个库区水流平缓，并可根据上游来水情况调节水位，保证库区水位相对稳定。因此，河水对两岸河堤的破坏非常少，就是汛期下暴雨，泥沙俱下的现象也基本销声匿迹。

站在波澜不惊的红水河边，眺望平展如镜幽深蔚蓝的水面，我感触颇深。这不正是唐朝诗人郑锡在《日中有王子赋》中所期待的“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景象吗？

蓝蓝的红水河，你的明天必定更加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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