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 人 刺 □黎 峰
我右手食指上，有根扎进很深、拔不出来的细刺。日久经年，长成了一个褐色的点。我已经习惯并常常忘记刺的存在。只是如同秋风秋雨天容易勾起人的别样情愫一样，在一些时间里，我会看着指肉里的小刺，发上一会儿呆。
刺来自仙人掌。两年前，我和两个同事在汉中勉县驻村联户扶贫。村委会院子内侧坡台，是一户人家的院坝边沿，那里长有一株扁叶形仙人掌。仙人掌叶片阔大，四散生长，中间几片结出了五六朵黄色的小花。我们在村委会出出进进，这些黄色小花就在我们眼前摇来晃去。
这户人家五六年前迁至外地，人走屋空，门窗干裂，看得见蛛网摇曳。驻村期间，我常驻足他家的仙人掌下，观看那黄色小花，想象这家人此前在此如何生活，又为何离开。本地并不生长仙人掌。我愿意相信，仙人掌是这家女主人或者这家女儿，某一天在城里路过花店时，兴之所至买了回来。也有可能，是这家的儿子在家里装了电脑，专门买来仙人掌减少辐射。于是，在一个阳光金黄的傍晚，这盆仙人掌从汉中或县城来到这个家庭，全家人都曾为它浇过水，都欣喜地数过新冒出的细嫩毛茸的新叶掌。然后，在这家人就要搬家进城那个细雨濛濛的早晨，仙人掌被移栽到了院坝边沿，成为他们对老屋的守望和念想。
我们去时，仙人掌已经长在那里，我们走后，它依然还要在那里生长。在我们驻村结束，即将离开的时刻，我四处寻摸，想要带走一块小石头或者其他什么留作纪念。张望之间，我看见了仙人掌黄色的小花。我爬上坡去，想要拽下仙人掌外侧的叶片。激动和笨拙中，仙人掌毛刺扎了我一手。刺进手指，痛彻心底。如同一盆凉水浇向火苗，我的激情在瞬间冷却，惭愧、沮丧、后悔一下子涌上心头。
在和村民们告别时，自己还文绉绉地和村民们说“人间未有归耕处，早晚重来此地游”，还沾沾自喜地以为，我们争取了三十多万元专项资金，为村子里修建了一段水泥路，打了两座蓄水围堰，还以为自己是扶贫功臣，干了多少了不起的大事呢，其实也只不过是尽了扶贫的职责和本分。筹措资金也好，开展脱贫项目也好，说到底还是国家财政的支持，并没有掏自己的腰包，我们不过跑了些腿而已。就干了这么一点儿小事，还生怕别人不知道，还生怕自己忘记了，还非要在村子里找一点纪念带走。真是书生意气，酸腐可笑呀！早就该有刺来刺穿我的故作斯文，刺穿我的自我感觉良好，刺穿我的自以为是，刺穿我的自命不凡！
当时，我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了。一旁的村干部飞快地上去，帮我摘下一片仙人掌。我接了过来，却又在走出村子的时候，悄悄地种在了一块山地旁。山川泥土滋育万物并不为功，人干丁点小事却自诩劳苦功高，就让仙人掌在自然的阳光雨露中生长，并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吧。我等也真该放下自视为珍珠的清高，放下被埋没的自艾自怜，去作一团泥土，让众人踩成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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