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邺与《梅妃传》
民国十四年（1925年）上海扫叶山房发行的《唐人说荟》石印本
《全唐五代小说》1998年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梅妃传》作者署名曹邺。
□伍维平文/供图
曹邺(816-?)，字邺之，桂州(桂林)阳朔人，与晚唐著名诗人刘驾、聂夷中、于濆、邵谒、苏拯齐名，而以曹邺才颖最佳。曹邺曾担任吏部郎中(唐)、洋州刺史(唐)、祠部郎中(唐)等职务。曹邺作为晚唐现实主义诗人，在唐代诗歌史上具有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其诗作得到历代文学界的关注和肯定。王维新在《阳朔道中怀曹邺》一诗中说：“唐代文章原后起，岭西风气实先开。”指曹邺不仅在晚唐全国的诗坛占有一定地位，而且还是广西地区诗风的开创人物。在曹邺之前，广西本地文人及作品罕见史载，曹邺是广西的第一个著名诗人，对广西一带文学发展具有重大影响。曹邺的诗歌不算太多，但题材样式不少，内容丰富而深刻，有着鲜明的艺术个性与特征。他的诗作关心民苦，干预时政，持论不阿，继承了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传统，与其好友刘驾等人形成了晚唐现实主义诗歌小流派。
对于曹邺的诗歌，不少文化人士还是有所了解甚至熟悉的，但知道曹邺与小说《梅妃传》有关联的人，恐为数不多。《梅妃传》最早见于元末明初史学家和文学家陶宗仪编纂的小说丛书《说郛》卷三十八，亦见于顾元庆辑录刊刻《顾氏文房小说》，前本比后本更为详细，都未署作者名。清代陈莲塘将《梅妃传》收入其辑录的唐人笔记体小说丛书《唐人说荟》，该丛书共辑录唐人说部一百六十四种，勒为二十卷。在书中，陈莲塘第一次将《梅妃传》的作者署名为曹邺，依据是传后跋文语：“此传得自万卷朱遵度家，唐宣宗大中二年(848)七月所书”。鲁迅将《梅妃传》选入所编纂的《唐宋传奇集》，认为是宋人所作，亦未署作者名。李时人编校的《全唐五代小说》（全5册）1998年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梅妃传》一文作者署名曹邺。
关于《梅妃传》，长期以来，一直存在两个疑问，一是历史上是否有梅妃其人，二是《梅妃传》作者是不是曹邺。
《梅妃传》自问世后，屡被传颂，经久不衰，是因其写了一个涵盖皇权、爱情、忠贞、阴谋、悬疑等多种因素的精彩故事：梅妃，原名江采苹，福建莆田人，出身诗书世家。唐开元中被选入后宫为妃，唐玄宗对其十分宠幸。江采苹淡妆雅服，姿态明秀，其美貌笔不可描，又性喜梅，梅开赋赏，诗性极好，皇上以其所好，戏称为“梅妃”。后梅妃遭到杨贵妃妒恨，被迁居上阳东宫，乃作《楼东赋》，向皇上倾诉哀怨之情。唐玄宗得阅此赋，极思念梅妃，于深夜灭烛召见，被杨贵妃察觉，梅妃险遭陷害。于是唐玄宗将所贡珍珠一斛密赐梅妃，梅妃不受，写《一斛珠》辞谢。后安禄山起兵叛乱，长安城破，唐玄宗西逃，杨贵妃亦缢死于马嵬坡。叛乱平息，唐玄宗东归，命人画梅妃像一幅，亲题七绝一首。不久在温泉池畔梅树下掘得梅妃尸首，胁下还有刀痕，唐玄宗悲痛欲绝，以妃子礼仪改葬。《梅妃传》以唐兴起的笔记本小说体描写了唐玄宗疏于朝政，荒淫无度，沉溺声色，两妃争宠互嫉的宫廷故事。作品语言精到，描写细腻，人物各具个性，具有一定的艺术特色和历史批判意义。
历代以来，对《梅妃传》的故事有多种记载和演绎版本，宋代赵彦励的《莆阳志》、李俊甫的《莆阳比事》，明代何乔远的《闽书》、黄仲昭的《八闽通志》，明清两代的《兴化府志》、《莆田县志》、《福建通志》等都有不同形式和内容的记述。20世纪30年代，中国文化先驱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唐宋传奇集》两处对《梅妃传》的作者是否曹邺以及著述年代提出质疑后，关于有无梅妃其人的讨论和争议不断，成为中国文化之谜。
否认有梅妃其人的一方主要有如下观点。其一，梅妃其人其事史无记载。梅妃作为与杨贵妃同时被唐玄宗宠爱的妃子之一，在《旧唐书》《新唐书》和《资治通鉴》等正史中都没有此人的一星半点记载，毫无存在的痕迹。与此相反，有关杨贵妃的记载却不少，这不符合常理。其二，后来有关梅妃的故事都源于《梅妃传》，并从《梅妃传》演绎转化而来，没有更多的资料佐证梅妃的故事有其它来源。而之后有关梅妃的记载都晚于《梅妃传》，或是转抄，或是演绎。其三，《梅妃传》无明确作者，有人认为是曹邺所作，但仅凭传后跋文寥寥数语，便断定是曹邺所作，证据不足。若《梅妃传》本身可信度不高，其它衍生作品就不用说了，而梅妃的存在难以令人信服。其四，抄录者也不知《梅妃传》作者是谁，陶宗仪的《说郛》和顾元庆的《顾氏文房小说》都未署作者名，说明二位编者也不清楚该文出自何处作者姓甚名谁。其五，历史上并没有高力士到福建、广东一带进行选美的记载，《梅妃传》却说唐开元年间高力士出使闽粤一带为皇上选美，无史料证实此事。
持否认梅妃存在观点的不乏名人学士，其中包括鲁迅、郑振铎、刘大杰等。鲁迅认为，梅妃即江采苹是个虚构的人物，并不存在。“《梅妃传》一卷亦无撰人，盖见当时图画有把梅美人号梅妃者，泛言唐明皇时人，因造此传……今本或题唐曹邺撰，亦明人妄增之。”意思是说，《梅妃传》一文不知作者是谁，而当时的人把仕女画中的美人看作是梅妃，泛泛地说梅妃是唐玄宗时期的人。此书把作者题为曹邺，是明代的人凭空加上去的。因此，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把《梅妃传》列为“宋之志怪及传奇文”之类。治学严谨的文学家郑振铎也否认江采苹的存在。著名文化学者刘大杰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一书中指出：“尚有无名氏之《梅妃传》一篇，写江采苹（梅妃）与杨贵妃争宠见放的故事，无作者名。……明人题为唐曹邺作，不可信。”1987年由中国学林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文化之谜》（第四辑）中的《梅妃有无其人》一文认为梅妃无其人。1998年由汕头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历史49大谜》中的《梅妃有无之谜》一文也偏向于梅妃无其人的观点。
支持梅妃存在的一方主要以福建莆田学者江国兴等人为主，他们也提出了一些线索和证据，以证明梅妃的真实存在。其一，梅妃的故事并非完全起源于《梅妃传》，福建地方史书《莆阳比事》早在宋嘉定七年（1214）就已雕版刊行，比元末陶宗仪《说郛》中的《梅妃传》早出版近百年。也就是说，《梅妃传》并非孤本，而是有省、府、县等地方史志及有关碑刻实物资料佐证。而且，不管《梅妃传》是唐人还是宋人所书，都不能作为考证有无梅妃其人的主要依据，更不能据此认为《梅妃传》是宋代人创作，作者是明代人杜撰。其二，以《旧唐书《新唐书》无记载梅妃而否认其人存在，是不科学的，主观片面的《旧唐书《新唐书》本来记载的人物就少，到了后宫嫔妃一类能立传者则更少了，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记载。同时，地方史志、名人诗句等有关梅妃的记载，都可作为考据。其三，用《旧唐书《新唐书》没有记载高力士赴闽选妃而否定梅妃入宫，从而否定梅妃的存在，这不是科学的研究方法，也不合情理。他们认为，梅妃出身仕宦家庭，有着良好的教育环境和深厚的人文背景，能诗善赋，艺色双绝，天赋条件好，即使没有高力士使闽，梅妃也完全可能被选入宫为妃。
根据双方所列举的论据，笔者也有几点见解。
其一，否认梅妃存在一方更多倾向于借重名人个人观点，属于“疑似”、“或许”之类的推论，并无更多实证。认为梅妃存在一方虽无决定性证据，但所给出的几个论据相对充分，有一定说服力。在无颠覆性反证出现之前，应予以采信。若梅妃真实存在，作为同时代的人，不能排除曹邺写作《梅妃传》。
其二，《梅妃传》是曹邺所作也有相当可信度。该文先后出现在陶宗仪的《说郛》和顾元庆的《顾氏文房小说》，未署名作者，清代陈莲塘收录入《唐人说荟》中，题为曹邺作，是根据传后跋文云“此传得自万卷朱遵度家，大中二年七月所书”意思得出结论。我们知道，曹邺是唐大中四年进士，历任太常博士、祠部侍郎、吏部侍郎、秘书监等中央政府官职，距梅妃生活时代仅有几十年，且有100多篇诗作选入《全唐诗》，留存于世，其写作《梅妃传》一文是合乎情理的，完全可能的。而且朱遵度是五代南唐藏书家，笃好藏书，人称“朱万卷”，是一个有气节有理性、治学严谨的文化学者，其记载相当可信，没有理由怀疑。
其三，清代陈莲塘认为《梅妃传》的作者是曹邺，也有一定依据，不能说他完全是凭空想象，更不能以名人或个别专家的质疑为证据，便断定《梅妃传》的作者不是曹邺。正如资深文化学者李汉秋说“学术研讨，只论论据，不是某些权威人士说了算。科学的更新，许多文史资料的挖掘，相当权威人士的观点已被修正，这才是社会的进步，符合历史进步的潮流。”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在没有新的决定性凭据出现，现今证据无法推翻原有结论之前，科学的态度是，我们不妨仍视曹邺为《梅妃传》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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