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人生 忆父亲

□莫志慧

如果问我最后悔的是什么，我想应该是没跟父亲学习书法了。

父亲自幼习字，据说是受家族特别是四伯爹莫与京的影响，四伯爹做过荔中及简师的校长，字写得尤其漂亮，听父亲说，老烈士陵园纪念碑上“人民英雄永垂不朽”那几个字是出自四伯爹之手。我小时候也曾见过四伯爹写的小楷，现在想来真跟印刷的一般。

父亲一生痴迷于书法，数十年笔耕不辍。父亲八步师范学校毕业，先分配在蒙山任教，后亲写了一封信给当时的教育局长表达回乡之情，遂调回荔浦，据说能够调回来的主要原因缘于父亲字写得漂亮。记忆中父亲教学之余总是在练字，看完的报纸都成了练字的稿纸，退休后，更是一头扎进了书法里。父亲订阅了《书法报》《书法周刊》等，长年潜心研习郑板桥、颜真卿、欧阳询等名家作品并结合自己的感悟自成一体，草、行、隶、篆、楷均颇有建树。小时候跟父亲上街写春联，总感觉父亲的字在红纸上跳动，如行云流水一般。父亲是县里书法协会会员，参加书法比赛，屡屡获奖。镇上的一些家长将子女、孙儿送到家里来跟父亲习字，我也常想，等自己没那么忙了，我也要跟父亲学写字。

父亲宽厚仁慈，襟怀坦荡，而且特别聪明，印象中似乎没有父亲不会做的事情，尤其让我欣慰的是父亲硬朗的身体，父亲除了写字，便是在家里跟左邻右舍或是他的老同事打乒乓球，我很少见过父亲生病的样子，快80岁了，还经常骑着电瓶车带着母亲到荔浦街，母亲在公园里听山歌，父亲与人交流书法，各得其乐。

2015年清明前的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父亲离开了我们，我大哭着从梦中醒来，枕头湿了一大片，第二天一早打电话回家，问及父亲身体，侄女告知父亲身体尚好，只是腹部偶有不适，并无大碍，我于是放心了，都说梦是相反的，我也没往心里去。

然而，清明过后，父亲还是病了。父亲开始到医院就诊，并先后做了两次小手术。我至今无法忘记看到堂妹传来父亲检查的图片时，我在办公室里嚎啕大哭的情形。我们兄妹几个陪着父亲多次在荔浦、桂林、南宁就诊住院，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沉着、乐观、坚毅和刚强。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疼痛常常让他头上冒汗，脸色发青，可父亲总是蜷缩着身体，一声不吭，让人心碎。父亲曾对我说，这种疼，是像被人用刀扎进肚子再用力转着刀把那种疼，当时真的想能代替父亲受过。出差时，我常去药店给父亲买止疼的药。父亲饱受着病痛的折磨，却一直在用他挚爱的书法与病魔抗争，躺在病床上，时常用手指比划着字的写法，从医院回来，父亲又拿起笔，忍着疼痛，抄写《心经》，雕刻印章。然父亲终是未能打败病魔，2016年1月30日凌晨，连续在县医院住了两个月的父亲，在我与先生都在桂林出差的那天夜里，离开了我们。我明明记得出差前我喂父亲吃粥和果汁时，父亲对我说，他还好，让我放心去开会的。未能见父亲最后一面，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朋友安慰我，说父亲大概是太爱我，不想让我看见他离开的样子，不想让我受到惊吓，所以选择我不在他身旁的时候离开。而今，我还时常想起那个梦，这是否是父女连心，冥冥之中的一种暗示呢？

父亲走后，有一回，我与先生拿着父亲写的一幅《将进酒》到桂林的一家店去装裱，装裱师傅是一位书法绘画颇有造诣的老者，得知父亲已离世，甚为遗憾，连说，从父亲的字，看出了父亲的才情与性格，倘若父亲还在，他是一定要结交父亲这个朋友的。

时光飞逝，父亲离开已三年有余，每每忆起父亲，依然常常泪流满面，特别是拿起笔练字的时候，就又会想起父亲挥毫泼墨的情景，后悔自己当初的懒惰与懈怠。随着年岁的增长，经历了太多的别离，越发感到人生其实就是一个不断演绎着离别与相遇的过程，世界很大，相逢是缘，做自己想做的，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不留遗憾，不致后悔，如此，甚好，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分钟，会不会不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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