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逝去式

编者按

纽约一位作家曾写过一本书，书名叫《八百万种死法》。名字听着 惊 悚 ， 寓 意 却 朴实——— 当时的纽约有八百万人口，意味着有八百万个不同的故事，也就有着八百万种不同的死法。

桂林这座中国南方小城生活着近80万人，算下来也有近80万种死法。但我们平时是忌讳谈死的，习惯把死亡推至遥远而不可知的领域搁置起来。

其实，死亡不过是生命时态的一种，既不神秘，也不可怕。否则，我们的祖先不会选择在这个万物复苏而充满生机的时节来祭奠死者。

所以，在清明节这个所有人都直面死亡的日子里，我们记录下生命的三种时态。这不是为了耸人听闻，更不是要增添对宿命的恐惧，而是希望透过死亡找寻生命的意义。

向死而生。

5896，是桂林城区2015年死亡人口的数字。将之除以748208的人口基数，死亡率约为7.9‰，与当下中国每年约7‰的人口死亡率基本持平。

死亡，就是这座城市运转的一部分，与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

结局是注定的，但聚焦个体，生命逝去的方式却有很多——— 有些人因病而亡，有些人寿终正寝，有些人死于意外，有些人自寻了断，还有些人命丧他人……

看得再细些，生命的逝去则有更多的人文色彩——— 有重于泰山，也有轻如鸿毛；有轰轰烈烈，也有悄无声息；有令人扼腕叹息，也有让人肃然起敬……

●逃不脱的自然法则

刘建业每天的工作就是开着黑色的殡仪车，把一具具遗体接回尧山脚下的市殡仪馆，去得最多的目的地是医院的太平间。市殡仪馆每年从医院太平间接回的遗体数量在3000具左右，占总数的近六成。

很多人生命的终点都是这样一幅场景——— 身体连着机器，在无影灯下被穿戴白色衣帽的陌生人围着。

3月24日晚上，在病床上度过生命最后20天的蒋艳，在家人声嘶力竭的哭声中离开人世。她的生命被定格在24岁，花一般的年纪。

蒋艳出身于全州县黄沙河镇出山口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女孩用12年的寒窗苦读跳出了“农门”，进入桂林医学院就读，梦想成为一名白衣天使。

2013年，已经成为桂林医学院附属医院一名实习护士的蒋艳离梦想如此之近，却被诊断出脑内肿瘤已经扩散至脊椎。为了给女儿治病，父母倾尽家财带着她跑遍了桂林的各家医院。当这个家庭被债务拖垮时，来自同学、朋友和社会爱心人士的爱心捐款又让希望重燃。

然而，诸多的努力还是没能挽救这个年轻的生命。

据市疾控中心统计，最近几年里，恶性肿瘤、脑血管疾病、心脏病、损伤和中毒、肺炎成为导致桂林市居民死亡的前五位“杀手”。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人口老龄化的加剧，以恶性肿瘤、心脑血管疾病、糖尿病、肥胖等疾病为主的慢性非传染性疾病死亡率和患病率日益增高。有统计数据表明，目前，我国因慢性病死亡的人数已经超过死亡总人数的80%。

现代医学的发展，可以把人的平均寿命从30多岁提高到近80岁，但距离克服死亡依旧遥不可期。或许，生、老、病、死就是人类永远无法逃脱的自然法则。

人情的温暖无法对抗死亡，却能照亮死亡的阴影。

得到无数人帮助的蒋艳，在弥留之际劝父母捐献自己的器官。经过审核和家属同意，她的一对肾脏、一对肝脏和一对眼角膜将帮助更多的陌生人继续活下去。

●突如其来的意外

除了医院的太平间，马路上、河边、山上和居民家中都是刘建业和同事们奔波的目的地。

在寒冷的冬季，一氧化碳中毒是常见的死亡原因之一。今年春节前，刘建业用白布蒙上广西师范大学一名教师年轻的脸庞时不禁叹息：“这种稍加注意就可以防范的意外，夺去了太多年轻的生命。”

刘建业的担架上躺过百岁老人，也躺过稚嫩的孩子。夺去孩子们生命的常是溺水、坠楼等意外。去年10月，市区一商场内，一个三四岁的女孩从三楼走廊一处未安装玻璃的护栏间坠落，瞬间殒命。

车来车往的道路也成为很多人生命的终点。

发生在中隐路的一起交通事故，至今还印在秀峰交警大队事故处理中队民警王锟的脑海里。那是一个晚上，一对七八十岁的老夫妇走过斑马线。老爷爷脚步稍慢走在后面，结果被一辆出租车撞倒在地，不幸身亡“两位老人家风风雨雨地一起走过了大半辈子，却因为这一步之遥生死相隔，可以想象这对老奶奶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去年6月11日发生在恭城瑶族自治县辖区201省道上的一起交通事故更为惨烈。越过道路中心单实线的一辆大客车与对向行驶的重型半挂牵引车相撞，燃起大火，造成两车司机和两名乘客死亡。

交通规则，这道守护生命的防线总是被一些人淡漠以对。据交警部门统计，在2015年，全市仅因违反交通信号灯引发的道路交通事故就有32起，造成13人死亡。

●被他人剥夺的生命

刘建业见过各式各样的死者，他们通常会变成担架上蒙着白布的人形轮廓。偶尔也有残破得根本无法拼接出轮廓的遗体，造成这一残忍死状的常常是我们的同类。

有一次，刘建业去河边接运遗体，到现场却发现是一个个水泥块。警察告诉他，被害人被碎尸，尸块都封在水泥里。2013年，在八里街小学门口的爆炸现场，刘建业拉回的遗体只有下半身，“上半身找不到了”。

过去的一年里，剥夺同类生命的惨剧依旧在上演。

去年5月，临桂虎山路，一个父亲像往常一样到幼儿园门口接自己3岁的儿子。一名刘姓男子突然拔刀刺向这位父亲，并将孩子抢走。倒在血泊中的父亲不治身亡。

有时，这种惨剧的发生仅因一点小事。

去年8月18日，阳朔县葡萄镇市场，两名摊贩因摊位问题发生口角。争执中，其中一人用刀将对方刺死。

有时，凶手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去年国庆假期，永福县永安乡凤凰村龙湾屯，一户韦姓人家因家庭矛盾引发惨剧，儿子和儿媳持刀将父亲、弟媳以及两个侄子当场砍死。满屋的血迹震惊了赶来的民警。

●决绝的自戕

死亡也常常因为自己对生命的决绝。

从业七年多的刘建业跑遍了桂林的各个角落，抬过的死者数以千计。见惯了生生死死，在返回殡仪馆的途中，他和同事们习惯性地转移话题，不去关心死者的名字、死因和其他信息。

但去年6月，桃花江边的一幅景象还是令他感到震撼。

遗体共有3具，一个成年女性，一个八九岁的女孩，一个还裹着尿不湿的男孩，是母子三人。被打捞上来时，女孩紧紧抱着母亲，母亲的背上背着男孩。经警方调查，是投水溺亡。

事后，民警取出死者的手机卡重新激活，弹出了一条条来自丈夫的短信：老婆，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关机，不要做傻事……

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是什么让她这么决绝？八九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懂事，是什么让她在水里紧紧抱着母亲？这两个问题盘绕在刘建业的脑海里，直到从前来办理后事的家属口中得到答案——— 父亲好赌，在外已经欠下了10多万元的赌债。

北京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发布数据显示，自杀是中国总人口的第5位死因，是15至34岁人群的首位死因，占相应人群死亡总数的19%。中国每年有28.7万人死于自杀，200万人自杀未遂，其中女性自杀率比男性高25%。

百分比有时并无价值。一个自杀者对于她或他的家人来说，失去的可能是全部。

●虽死犹生的奉献

对于这个星球上的很多生物来说，死意味着一切的结束。但对于构建了复杂社会体系和丰富文化精神的人类，实体性的生命或许完结，但其亲缘生命、社会生命、精神生命还将在活人之间延续。

这，就是人对死亡的超越。而这种超越的程度，常常直观地体现在死者的遗体告别会上。

市殡仪馆的殡葬礼仪师李阳还记得2006年夏天的那场遗体告别会——— 殡仪馆的悼念大厅容不下上千人的悼念者，其中很多与死者素不相识。很多人默默地肃立在门外，听着哀乐遥向遗体鞠躬、默哀。

躺在鲜花翠柏中的，是生命定格在36岁的黄钦华。那一年的6月14日，时任灵川消防大队教导员的黄钦华奉命率队前往灵川县大圩镇党村营救被洪水围困的村民。过程中，他因奋勇抢救一名坠入洪水中的群众，不幸被卷入湍急的漩涡中，献出宝贵的生命。

在这座城市里，像黄钦华这样用奉献画上生命句号的人还有很多：抗洪英雄吕建华、见义勇为的民工鲍光蛇、舍命与歹徒搏斗的保安刘发龙、倒在工作岗位上的雁山派出所副所长李斌……

这些名字，并不会因为生命的终结而被忘记，而是凝聚着他们舍己为人、因公忘私的精神，成为这座城市人文精神里一个个永不磨灭的符号。

记者龚亮勇杨亚刘舒慧吴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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