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声中的风景——记故乡和我的铁路情愫
?何鹏屹文/图
家中案头摆放着一本1995年版《广元风采》画册,每当我偶有闲暇翻开它的扉页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乌龙山下,皇泽寺门前的宝成铁路。草绿色的电力机车牵引着一列古旧的绿皮车疾驰向前。凝视着眼前这幅图画,仿佛能听到悠悠汽笛。春秋更迭,图中景物已然成为隽永,而我尘封多年的记忆盒子却正被悄然打开……
广旺线上的老家伙
我出生在川北小城广元,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小时候,我住在东坝的一座国营厂矿内。离家不远,一条钢铁动脉横亘东西。这就是上世纪50年代末为开发旺苍等地煤铁资源而修建的广旺支线铁路。因为距离的关系,也因为男孩与生俱来的猎奇和冒险精神,这条老铁路和简易的土路道口,很自然地成为了我们童年玩乐的主要场所。
当我还在咿呀学语时,广旺线上蒸汽机车喷着黑烟的怒吼和咆哮,每次都会吓得我不知所措,嚎啕大哭。直到上世纪80年代的最后两年,一种冒出缕缕蓝色烟雾,叫声尖细的墨绿色机车开始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叫做“东风1型内燃机车”的火车头。从此,富有节律的六声轮轨撞击和有淡淡香味的柴油尾气开始伴随我的生活。
记忆中,那时的每个清晨都阳光和煦,一如我璀璨的童年。慈祥的外婆在张罗完早饭后,便会领着我,沿着广旺线东行200余米,前往老072医院门诊楼前的市场买菜。外婆一手拿着菜篮子,一手或背或抱地将我搂在她宽阔坚实的身体上,而我,则顺着两根闪亮的铁轨,满怀憧憬地望着远方。这一时段,经常会有火车通过,当紧紧搂着外婆脖颈的我,听到那已经熟悉的汽笛鸣响,并看到铁轨的尽头出现耀眼的光点时,就会大声告诉外婆:“火车来啦!”此时,外婆便会匆忙走下路基,与我一同仰望这钢铁巨兽隆隆地驶过,最终消失在天际线的尽头。
当外婆将一切购买停当,抱着我沿着铁路返回的时候,大约上午10点左右,就会准时出现广旺线上唯一的一趟客车——普济往返成都的504/503次。冒着蓝烟的“东风1型”机车牵引着14节绿皮客车,满载着一车芸芸众生,前往遥远的省城。而我跟外婆都没想到的是,几年之后,我将注定与这趟列车结下不解之缘。
直到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夏天,广旺线迎来了另一种牵引动力——淘汰自成昆线的“东风4型内燃机车”。作为山区铁路的“老将”,这批机车已经在成昆线上奋战了10个春秋。而被称为“老东风”的“东风1型内燃机车”则早已在《国家落后生产资料名录》中“金榜题名”,被加速淘汰。
那时,外婆仍然保留着一直以来沿着广旺铁路东行买菜的习惯。我也会在寒暑假时回到广元与她一同前往。而与十几年前不同的,除了改头换面的内燃机车,还有外婆日渐蹒跚的脚步和深深镌刻在她眉间的皱纹。我脚踩着熟悉的枕木,望着向远方延伸的铁轨和前方冉冉升起的红日,仿佛若有所思。此时,后方又传来了熟悉的汽笛鸣响,我与外婆一同走下路基,仰望这钢铁巨兽渐渐驶近,东升的太阳照在机车挡风玻璃上熠熠生辉。待列车隆隆地开过,我又紧了紧搀扶着外婆的手,和她一起凝视着列车消失在遥远的天边……
后来,当年那一批“东风4”在广旺线上又奔波了17个年头。每当站在现在已铺上水泥、装上栏杆的老道口,聆听着栏杆放下时喇叭播放着“火车来啦,请注意!”的语音,看到已经陈旧的“东风4”还在喷着蓝色或黑色的烟雾负重前行,自己在铁路边成长的岁月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宝成线上的小站
时光回溯到我六岁那年,也就是公元1992年夏天,由于父母工作单位搬迁,我随他们去往了省城北郊的新都。新都县城西侧紧邻宝成铁路,在城区的西北角,有一座略显破败的车站。虽然宝成大动脉有众多旅客列车往复穿梭,但与广旺线一样,这个站也只有普济往返成都的504/503次慢车停靠。
突然告别了朝夕相处的外婆,来到了陌生的环境,幼小的我很长时间无法适应,每每搞得父母一筹莫展。那时家用电话远不像现在这般普及,因而母亲在万般无奈之下决定给外婆写一封长信,一则倾诉我的现状,二则商讨办法。想不到,竟是外婆在回信中不经意的一语,让这座破败的小站和这趟同样有些破败的列车,成为我此后频繁朝觐的圣地所在。
某天一早,概是收到外婆回信后的第一个周末,父亲骑着他的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搭上母亲和我,来到了这座不起眼的破败小站。绕过检票口,把车停在了货场与站台的边缘。不一会,一台草绿色的、头上“长着”辫子的“韶山3型电力机车”牵引着14节绿皮客车,缓缓地停靠在我们面前。这时,母亲说道:“这就是你跟外婆以前每天看到的那趟火车,你能看到,她也能看到;你看这条铁轨,可以直接通到广元,直接通到外婆家门口呢。”“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大声说出来,火车会带去让外婆听到。”父亲接着说。而我,只声嘶力竭地喊了声“外婆,我想你!”便已泣不成声。在泪眼迷离间,只听一声长鸣,列车已渐行渐远……
随后不久,我跨进小学课堂。每年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到广元与外婆团聚,普济往返成都的504/503次慢车理所当然地成为我沟通乡愁与亲情的纽带。那漫长的9个半小时旅途,“韶山3”牵引着我无数次地穿山越岭、跨河钻洞。伴随着脚下铿锵有力的轮轨撞击声,我明白,故乡和至亲正离我越来越近。
然而,扶携着外婆行走在铁路边的时光终究是快乐而短暂的。回到父母身边后,宝成线上的那座破败小站之于我,俨然成为苦苦寻觅的心灵庇护所。及至步入初中和高中的校园,十二年寒窗苦读,数不尽磕磕绊绊。每当遇到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情,我总会起个大早,坐在那座破败车站的轨道边的水泥桩上,目送一列列火车远去……
老面孔与新朋友
光阴荏苒。历史的车轮在我周而复始的思念中,来到了2005年。这一年,业已成年的我,考取了成都市内某高校,离开了新都。告别了沉重的学业负担,同时也拥有了一些可自由支配的经费,使我往来故乡广元的机会一下子多了起来。三年大学生活,每逢“五一”、“国庆”,当同学们组团游山玩水,亦或是在寝室里百无聊赖之时,我都会第一时间背上行囊,回到日思夜想的故乡。
其时,古旧的504/503次慢车已被成都往返广元的新型双层城际列车取代。归乡的旅途也被压缩到了5个半小时。自大二那年开始,我加入了广元当地的“火车爱好者”组织,开始“名正言顺”地与这曾经寄托过无尽乡愁的火车进行亲密接触。正是基于此,我关注到直通故乡的宝成铁路上开始出现两位“新朋友”:“韶山7E型”和“韶山7D”型两种新型的准高速机车,同时出现了一种不需要“空调发电车”的新型直供电客车。而“老面孔”“韶山3”仍然正值壮年,担负着繁重的货物运输任务,五十载风雨宝成线好一派百花齐放的盛景。只是,在这朝气蓬勃的图像背后,有一位老人,却在加速凋零。
时光依旧流转,“老面孔”与“新朋友”的同台竞技还在上演。而我,结束了三年的大学生涯,决定做一回“北漂”,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在“新朋友”牵引下,我生平第一次沿着宝成铁路跨嘉陵、越秦岭,驶进富饶的关中平原。乘坐在时速120公里特快列车中的我,竟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火车竟然可以跑这么快!当列车进入河北省,驰骋在华北千里沃野之上,时速提高到了160公里。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享受着闻所未闻的“坐地日行百万里”般的风驰电掣,我的心变大了,也变野了。当列车驶入雄伟壮丽的北京西客站时,那个曾经令我魂牵梦绕的故乡,宝成线上那些慢吞吞的“老面孔”,已经统统被我抛之脑后。我乐此不疲地徜徉在首都的街头,津津乐道地谈论着京广铁路呼啸而过的列车,眼前开始逐渐恍惚起来。
直到数年后,一个电话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夜半时分熟悉的鸣笛
电话中传来的正是外婆的噩耗。那个曾悉心照料我成长,喜欢跟我漫步在铁路边的慈祥老人,就这么突然地走了。我放下电话,来不及哽咽,抓起钱包和外套,直奔首都机场。
回到广元的当晚,我独自给外婆守灵。突然远处传来了那何等熟悉的内燃机车鸣笛声。紧接着,远处出现了三个耀眼的光点。近了,更近了!一列由“东风4”型机车牵引的兰渝铁路施工列车正缓缓开来。轰隆隆的柴油机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呜——”,又是一声嘹亮的长鸣。像是受到了惊吓,又好似触电了一般,我的内心猛然一阵抽搐,继而涌出无尽的酸楚。记忆的碎片像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如同放电影似的在脑海中排列开来。我抬头仰望机车,又回头看了看躺在冰棺里好似睡着了但面容依旧慈祥的外婆,止不住地嚎啕大哭。恰在此时,“东风4”牵引着列车逐渐加速,我的哭声终究被湮没在列车加速的喧嚣中,荡然无存……
今天,我坐在故乡的窗前,聆听着广旺线“老家伙们”依旧雄浑有力的轰鸣声,写下这一段段文字。最终,我收起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说服自己又一次回到故乡。凝神静气,努力捡拾并拼接起一个个记忆的碎片;用心感受着这虽已物是人非但却永远割舍不断的血脉乡情。并且悟出:只有故乡,才愿意接纳和抚慰你孤寂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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