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依依墟里烟

□江剑鸣（平武）

炊烟是山村呼出的气息。

有炊烟升起，就标志着有人的生活。炊烟即人气。“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古人如是之说。炊烟袅袅，乃显出山村的活力。

试想，乡村世界如果没有这些炊烟，当是何等的沉寂啊！

我的故乡罐子沟，在平武马桩关北簏。早晨的太阳从房背后的青川县那边照过来，把阳光直投在西山坡上。站在院坝里，抬头看，西山坡上的阳光线，越滑越低。山的上半截呈明亮的绛黄色，山的下半截还在蒙蒙灰色中。这时，各家各户房上的炊烟，如一条飘舞着的青色丝绸，忽东忽西，穿越灰暗与绛黄，直与山顶的白雾联结，各色交织，辉映，俨然一幅浓墨山水画。

倘是雨过天晴的早晨，山岭沟壑的白雾还没有完全飘散，两边山顶透几缕朝阳的红光，斜卧在罐子沟两岸横七竖八的小青瓦平房，房背的瓦缝里纷纷挤出缕缕炊烟，袅袅升起，如同无数条躺卧的青兽，舞动起巨大的尾巴，在大山深处招摇，彰显山村的性格，山村的思想和山村的情感。

到了傍晚，西山的阴影慢慢爬过院坝，爬过房背，爬到房后山坡上，形成一幅与早晨方向相反却色彩一致的图画。只是远处山阴里，已涌起了几团灰白的雾烟——书面上可称作“暮霭”——幼时的我不知道有这词儿——与村里人煮晚饭的火烟，融在一起，飘飘袅袅，荡漾在高山远地。

此时，在山坡上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扛着锄头，背着犁头，赶着白色的羊群，牵着黄色的牛儿，慢慢走下山来。“哦嗬嗬——”“哞哞——”，伴着路边相思鸟“啾啾啾——”，好一派热闹啊！此时此景，“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的诗句，便从心底油然而生。

那或浓或淡时浓时淡的烟雾，荡漾在山沟底下，游浮在半山腰上，笼罩在山尖峰顶，飘飘缈缈，忽忽荡荡，给罐子沟的所有人以无限广阔而神奇的遐思。烟雾笼罩中，有山岭沟壑，有树木庄稼，有埋葬着祖先的坟茔，有跳跃的麂子兔子和唱歌的山鸡夜莺，还有许多流传于乡亲们口头的传说故事，充满了神秘幽远的气氛。

在喧嚣的城市呆久了，偶尔回我的故乡罐子沟。下了平江公路，沿磨刀河往里走，走过绿油油的麦田，走过黄灿灿的油菜地，和红艳艳的荞麦地，走过狭长的曹家河，翻过门坎似的斩龙垭，老远，望见罐子沟九元桥一带，瓦房背上或草屋背上，升起缕缕青色的炊烟，在山风中，扭着水蛇腰，向上飘升，飘升，飘过竹林，飘过桤木林，直飘散在山坡上大片或绿或黄的青 林中。每每这时，我倍感炊烟亲切，倍觉家乡温馨。

到了冬日，特别是临近年关，各家院坝角上，还会焐起几堆火灰——将打扫房屋的垃圾阳尘，将房前屋后檐沟里堆积一年的竹叶树叶，扫到一起，覆些尘泥，燃烧过后，可作开春种洋芋的上好肥料——那火灰堆上，便焐出股股青烟，袅袅上升，和着朝霞，和着暮霭，和着山岚，和着霜雪，还和着屋子里正煮着的老腊肉的阵阵香味，在山沟里缓缓飘散，把我的故乡罐子沟渲染得色鲜味美，热热闹闹，十分写意，惹人陶醉。

炊烟不仅是山村呼出的气息，更是山村的灵魂。炊烟不仅是山村的陪衬和烘托，简直就是山里人璞真的生活本身。

缕缕袅袅的炊烟，直飘进我的心底，温暖着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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