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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5年演员 我的片酬是每秒0.00462元

澎湃新闻 2020-06-20 16:51 大字

我毕业于北京城市学院表演系,是整个家族唯一的大学生。东北老家的叔叔得知校名后,问我:“城市学院?毕业以后是不是能当城管?” 

毕业五年,33个同班同学,如今仍坚持做演员的,算上我只剩下两人。

这一路跌跌撞撞,跑过龙套、演过话剧、拍过电影,青黄不接时也在戏剧公司打过杂。

2020年,影视寒冬撞上疫情,我仍在为下季度的房租发愁。

初入江湖

大三那年,我22岁,怀着一腔热血,急匆匆地与同学们一起扎进实习大军。作为没经验,没人脉,没背景的三无产品,我们只能拿着简历去各个剧组的筹备地点推销自己。

跑组是每个演员的必经之路,在遭受了无数次冷眼和无视后,我终于进了人生第一个剧组《花千骨》,做跟组演员。

2800元,是中间人和副导演两次抽成后到手的月薪,而且要先交2000块钱保证金,才能签合同。我那时以为跟组演员也是演员,也会受到人们的尊重,所以进组前夜,兴奋得一整晚没睡着。

《花千骨》第一个选景拍摄地在广西崇左,一个大街小巷都充斥着螺丝粉味儿的边境小城。

早上6点出工,副导演催促我们排队领戏服。一套戏服有二三十斤重,还要带一个十斤左右的面具头盔,戏服散发着浓重的狐臭和汗臭,像是从没清洗过。

地上有一堆码成小山状的鞋子给我们自己挑选,那味道就更别提了。这时我这才明白,原来跟组演员的意思就是跟组群众演员,而群众演员的主要任务是扮演死尸和呐喊奔跑的士兵。

我知道自己被骗之后想要反悔,可合同已签,如果违约,2000块保证金不退,往返路费自理。还是学生的我实在舍不得那些钱,只能咬牙自认倒霉。

在广西三伏天四十度高温下,除了吃午饭的半小时,其它时间是不允许脱下戏服的。因为重新穿一遍会耗费大量时间,拍摄现场不可能等着群众演员慢慢穿衣服。

 < 花千骨剧组 >

此后的四个月里,我们要么演魔兵去打仙界,要么演蓬莱派去围攻昆仑山。几乎每个人都捂出了一身痱子,中暑晕倒也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我演一个魔兵在树林里追人,不小心树枝绊倒,滚出去十几米,膝盖磕破,血流不止。

受伤让我享受了一次进演员休息棚的机会,里面有风扇呜呜地吹着,凉爽惬意。饰演白子画的霍建华看我没有凳子,还把自己的让出来给我坐。因祸得福,那也是我第一次享受演员的待遇。

坐在这些主演堆里,我浑身都不自在,不敢抬头乱瞅。场务过来给我处理伤口,没有包扎工具,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白酒给我消了消毒。我强忍着疼痛不想叫出来,却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阵怪异声响,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迎来转机

毕业之后,我和头对头睡了四年的兄弟,在北京垡头合租了一个单间。房间里啥都没有,连两张床都是借了五百块钱去二手市场淘回来的。

头两年我根本接不到戏,只能演一些儿童剧,经常入不敷出。后来去戏剧公司打了三个月杂,在公司负责舞台监督、写剧本、演戏、导戏、搬道具、布景,反正什么都干,每月4000块。

 <戏剧公司,凌晨三点累瘫在后台 >

再后来我又去演了一年沉浸式戏剧。摸爬滚打不断试错,虽然辛苦,却也充实满足。

有次我去探发小的班,他当时在喜剧演员王宁老师的团队做助演,那天正好缺一个饰演“张震岳”的角色,王宁老师问了问我的情况,决定让我试试。

就这样,我进入团队,并签了公司,成了一名签约演员。这期间我第一次以演员的身份正式合作了很多一线明星,口碑最好的节目是《喜剧总动员》。在第二季王宁团队与黄圣依合作的《爱情保险》里,我饰演一个自带喜感并且呆萌的二货丘比特。

< 浙江卫视,喜剧总动员第二季节目录制现场 >

录了两期节目后,我逐渐找到感觉,宁哥也放心把更重要的角色安排给我。经纪人对我说,张成龙你知道吗?演喜剧对于你来说,是条捷径。

那时,我感觉自己好像是要站起来了。

小品《霹雳公主》开始录制。

主持人报幕,三遍钟声,大幕拉开。

台下五百观众掌声雷动!

我上前一步走到排练好的指定位置。

脑袋突然一片空白——我忘词了!

我站在舞台上,心脏疯狂跳动,两耳嗡嗡作响,双腿失去知觉,灯光照得我双眼发昏,整个世界陷入一片寂静。

我不该忘的啊!短短几句台词我至少在心里默念过几千遍,对着墙壁喊过几百遍,上台前明明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所有人都在等着我,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台下就坐着沈腾、宋小宝、贾玲等国内一线喜剧明星。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演艺生涯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亲爱的国王陛下,我觉的和亲这个事不靠谱。”我突然想起来了!

我的对手洪剑涛老师泰然自若,轻松接词儿。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包括临上场前广告商老村长酒临时要我记住的广告词。

到我了,到我说词儿了,一定不能错!

“那这样,看在你是个小女子,我喝一杯,你喝两杯……”我竟然又说错词儿了,在停顿了零点五秒之后,“我再喝五杯!不算欺负你吧!”

 < 小品《霹雳公主》录制现场 >

靠着多年的舞台经验,和临场应变能力,我还是应付过去了。可包袱没响,观众不笑,对于喜剧演员来说,站在台上就像站在火炉上炙烤。

下台之后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团队所有人都安慰我,说没事,挺好的。

对于演技,我从来心高气傲。科班四年打磨,大小商业舞台剧演了上百场,没出过一次舞台事故,从来都是我替别人兜着,但这件事情之后,我多年建立的自信心瞬间崩塌。

后来我跟着宁哥上了《欢乐喜剧人》第五季,却一直找不到状态。

通过公司的资源,我也和发小一起上了中央电视台的喜剧综艺节目《越战越勇》,但表现不佳,PK时被一个五岁的孩子淘汰。

站在台上,潘长江和巩汉林老师生气地说,你们根本不算喜剧演员,甚至连演员都不是。

那一刻,我想,我可能根本就不适合做演员吧。 

掉入低谷

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戏拍,没有事做,也没有收入。

作为一个不红的演员,永远都是被挑选的商品,最需要学会的就是“等待”。

忙起来,人是累不死的,闲起来,却真的想死。那段时间,我感觉我可能要坚持不下去了,只能不断鼓励自己,没争取到角色不是你不够好,是你不适合,没关系,下次继续努力!

每次我崩溃的时候都会看一遍《当幸福来敲门》,那一年大概看了三十多遍。

后来,有次我去面试一个院线电影,主演是吴镇宇。导演觉得我形象演技都还不错,把我简历上的照片剪了下来贴在角色名字下面。唯一的问题是我不会弹贝斯,导演说,你买把贝斯回去练吧,回头看你弹得怎么样,咱们再聊。

买一把最便宜的贝斯需要500块,而我已经很久没收入了。在确定借不到后,我犹豫了一番,最后给一个关系很好的编剧馨月姐打了电话,请教之后,咬咬牙买了一把贝斯。

我废寝忘食地练了一个月,可最后却没用我。听说制片人用了自己人。

 < 贝斯上都是灰尘 >

再后来,好不容易面试上一个青春题材的电影,我演男二号,也可能是男三号。不过,在影视寒冬的大背景下,因为资金问题,戏拍到一半就黄了。

离组前的那天晚上,演员们抱头痛哭,从不喝酒的我也醉到胡言乱语。

前年在经历了四次面试之后,我终于在尚敬导演的《欢乐英雄》里演了一个男56号。角色再小,也是角色,我终于拥有了只属于我自己并且不再发臭的古装戏服。但尊严,仍然要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在影棚里等待工作人员换场,场务兄弟拿来板凳让我坐下休息。

旁边一位工作人员正在和一位明星演员热情攀谈,满脸的极尽谄媚。看到场务给我递板凳,这位工作人员瞬间变脸,大声呵斥:“他妈的!什么人都能给板凳坐吗?操,板凳收起来,在我眼前立马消失滚蛋!”

我之前我从未得罪过他,在现场也从未犯过任何错误,每次碰面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场务也是受欺负的工种,只好默默拿走板凳。我虽然愤怒,却不敢得罪他,只能尴尬地呆站在原地。我知道,即便这样的小角色,仍然有很多人在背后默默期盼着。

这部戏,拍摄周期为六个月,税后片酬3万,还要与经济公司平分,到手1万5千元,还不够交房租的。

我曾经仔细算过,这部戏里某一线艺人每秒钟的片酬是八块二,而我每秒钟0.00462963元,他的片酬是我的1782倍。更不用提他们每日稳定的八小时工作时间,还有配套的房车和五星级酒店。

接下来我又空档了很长一段时间。没钱,吃不上饭并不可怕,最难熬的是没戏拍,早上一睁眼却不知道这一天要做什么。渐渐的,我越来越不爱说话,不爱社交,甚至不发朋友圈。

最后,我和经纪公司解约了。

演员,能混出头的寥寥无几,很多人只看到了金字塔顶端。像黄渤说的那样:红了之后,你遇到的都是好人。

现实是,大部分演员都像我一样,怀着梦想,但未来遥遥无期。

去年一整年我都没有接到戏。好在积累了一点喜剧经验,赶上建国70周年,很多地方的文艺汇演需要小品,我靠着自编自导自演的作品勉强度日,并等待机会。可最后,却等来了新冠状病毒。

上个月,相处了三年的女朋友决定离开北京,我没有挽留她。

十四天的隔离期早已经过了,可我还待在出租屋里继续“隔离”着。

-END-

作者:张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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