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水在哪里
谷口的水库(盘海波摄)
幽涧清溪(邓跃华摄)
峡谷穿行(盘海波摄)
□邓跃华
华南五岭间，湘桂走廊是连通湖湘与八桂的大动脉，古代更是中原进入岭南唯一的水路航道。湘桂走廊乃至广西地区最早的建制县，是全州境内的洮阳县。1960年，文物普查时称梅潭古城，原以为是汉零陵故城；1966年，考察队再到全州调查，确定它为汉洮阳故城。《汉书·王子侯表》云，武帝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封长沙定王发之子狩燕为洮阳靖侯。据长沙马王堆等汉墓出土的地图、木牍、印章推断，洮阳的建制可以追溯到汉文帝初元十二年(公元前168年)前，比“元鼎六年置”的常见说法前推了57年。楚国在吴起平南后，于此设城戍，在郡县制出现的秦汉时即为县治，至隋开皇十年(590年)废止，洮阳有着千年的建城历史，其废县距今又有1400多年了。故城址分为内外两层城垣，依山夯土筑城，南墙及底建在江岸山上，东、南两面濒临湘江，距正常水面高约20米，东西长约300米，南北宽约200米，城墙板筑，残高2-3米，厚5-10米。城南江畔有残存壕沟往北，引湘水为护城河；东面有一缺口，正对河滩，为城门，城墙转角处比周围高，似为角楼。洮阳故城遗址，在永岁镇梅潭村后山，而以其命县名的洮水在哪里？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洮水出洮阳县西南，东注于湘水。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洮阳废县，（全）州北三十五里，汉置县，以洮水经其南而名。杜佑注《资治通鉴》云：洮水在清湘县北。清湘县即今全州县城所在地。由此而见，洮水就在洮阳城南与清湘县北之间，即永岁境内。时人多以为，洮水是永岁镇的左江与黄沙河镇的右江汇聚而下双桥的河，而洮阳城在这条河的南面，与“水北曰阳”明显不符。有演绎《史记》中“汉将破英布军洮水南北”故事者，把全州城东南邓家埠对岸的灌江风景照配作洮水插图，令人啼笑。
2015年我到永岁工作后，曾反复察看比较洮阳古城南面的水，主要有永岁、沙子湾两条溪水。从地理位置看，经永岁村的溪流距洮阳城最近，与“洮水”最为相符。这条水自西边的湘山村背后越城岭山脉中的几条峡谷汇流而出，往东，中流段为永岁与石岗两个建制村的界河，从322国道和湘桂铁路桥下横穿过，经有燕窝楼的石头岗村前田垌，此时距东北方向的洮阳古城4里许；再而下，曲流东南，经永岁村黄家入湘江。但它同样让我疑惑，原因是：1.它现在的模样，除了春夏汛期，河床时常干涸。2.如果峡谷源头段不计入内的话，从湘山到湘江的整个流程不到20里。这样一条枯瘦的溪流，实在与史书中的大名不符。
到永岁这几年，我因工作繁忙，这个疑一直没解。近期休假，我邀全州几位文友，进行了田野考察。暑日炎热，我们赶了个早，从永岁集镇往湘山村委进发，过泉南高速天桥，几分钟就开车到了井头与石脚尾两个自然村，田垌间有从西边的越城岭山系蜿蜒而出两道清浅的溪，我们选择了一道当地人叫“湘山源”的主峡谷探源，从山口水库坝首边绕进山。峡谷里尽是鹅卵石，河床几近干涸，两边有小水渠和几根水管，溪水原来是被它们引走了。进山约3里，有一小水电站，左右各一山谷，人称“盘盘”的资深驴友海波兄查阅了地图，知右峡谷上边蓄有小水库，而左峡谷稍大，我们缘左上行。谷中石头色彩斑斓，粲然可观；碧潭小鱼，让人记起柳子厚的《小石潭记》，“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且闻前方水声，潺湲如乐。续行四五里，见小瀑布，攀岩而上，蓄水池有粗细不等的几条水管自此接引山泉；拄木援藤，逶迤蛇行，又见几处小瀑布如白练，水声益隆，清凉扑面。再行三四里，有一断崖处，石壁间裂口如圈椅，山溪飞流而下，成梯级瀑布，上面茂密丛林，仰头望去，不知什么树有红叶，片片点点，映衬在蓝天白云下。大家没带爬山工具，决计不再冒险上行，就在这深谷幽涧耍水，嬉闹甚欢。至此，我们一行恍然醒悟：上面就是洮水的主水源！这里水源尚丰，水质颇佳，只是不再往中下游的河床自由流淌，被不断截流，作饮用、灌溉和蓄水发电去了。当地人叫“湘山源”，其实就是洮水源，再加上其它几处谷里的山溪，常年的流量应该不会小！然而现在，已经萎缩到认不出它曾经的模样来。
邑人蒋冕（明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元老，历任吏部及礼部尚书、内阁大学士、首辅）所著《洮水考》，开门见山：“洮阳为县属零陵郡，载在《前汉书·地理志》，《后汉书》所志亦同《史记·本纪》有‘汉将破英布军洮水南北\’之说，实高祖之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则洮阳正以破布军有闻于时而以名县。”文章旁征博引，考证《史记》《资治通鉴》中均提及的汉将破布军的洮水在“吾洮阳”，非“淮南”“江淮间”，更非“陇西洮水”，一扫“注汉诸家”之谬，明确了《史记》中的刘邦打败淮南王英布的洮水位置，便在全州北。这场惊心动魄的战事，史书虽未详载，但在民间还是有些痕迹的。距洮水不远的沙子湾村周家与武家的浦婆山上，有紫云道观，当地俗称“婆婆殿”，据说道观即为那场大战中的游魂野鬼超度之所，至今犹在山腰，只是形制小了许多。
《洮水考》文末云：“洮水视湘水虽小，而县以洮名，顾在湘水未名县之先，至汉至隋皆然。”冕公另有诗《洮水名县最先》：“零陵置郡初，洮阳已为县。湘本大于洮，源深流亦远。洮非用武地，名岂得先显?”这个楚国极南之境最早的县治的得名，从历史中推测，大抵源于汉高祖刘邦平叛之事。蒋冕，这位曾任人臣之极的全州前贤对洮水情有独钟，赋诗作文再三，其《洮水行》怀古，桑梓情深：
英徒破走长沙国，吴臣诳诱亡奔越。
汉军追击到湘中，布兵大破洮南北。
史记高皇十二年，特书本纪司马迁。
汉将不因来此胜，区区洮水名谁传？
后来武帝建吾邑，逐以洮阳定疆域。
由汉相沿直至隋，阅历年华几千百。
洮水东流营水西，九嶷山与楚云齐。
咫尺舂陵路非远，寻源我欲溯濂溪。
楚南桂北地，千古洮阳城。隋以后，湘江一级支流的万乡河畔建湘源新县，洮阳旧城逐渐荒芜，“洮水”将历史使命交付与“湘水”。洮阳废县，洮水式微，千余年前的人文履迹渐行渐远渐无书，庶几湮灭。而今残存的星星点点，依旧激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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