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灵魂 徒劳的挣扎 读周苍林诗集《回到》
□雷厚国
就像偏食的人总是只对自己喜欢的食物感兴趣一样，笔者对诗歌的喜好，就是一个偏食者面对文学大餐时的拙劣选择。
个人觉得最美好的生活，就是午后能够闲躺在阳光可以斜照的阳台，面山或向水，捧读诗卷。倦了的时候，就以诗为被，盖在脸上，打一会儿盹，醒来接着享受这种诗意的生活。
阳光、温暖、惬意，一切都如此美好。和平年代，仿佛所有的诗歌都书写和谐和安宁、风花与雪月。
读了太多艳词丽句，习惯了陌生化，仿佛读诗就是为了发现新的修辞、新的佳句，而诗歌的内涵，反而不那么重要了。直到读到诗集《回到》，才猛然惊觉，这世上的诗歌，不仅仅关乎语言、关乎修辞，还有语言包裹不住的赤裸灵魂，痛苦挣扎的灵魂。
武胜诗人周苍林的这本诗集，取名来自于短诗《回到》，“我生命中的鱼回到水里/兽回到丛林/鸟回到空中/粮食和蔬菜回到它们的田野/水回到河流/我回到自然”。诗人回到自然，个人认为，就是诗人要从内心回到现实，诗歌从语言回到内容。整本诗集里，一个痛苦莫名的灵魂始终游荡在字里行间，行走在“回”的路上。
诗集《回到》的语言，平明直白，极少陌生化处理的痕迹。在以修辞立身、以语言取胜的诗歌王国，确实算不得“好”的诗集。但是，《回到》却是笔者近年来读到的最能打动人心的集子。原因无他，笔者几乎在每一首诗歌里，都能捕捉到一个痛苦挣扎甚至不无扭曲的灵魂。诗人向诗歌里注入了自己的灵魂，哪怕不用华丽的语言包装，那诗歌也同样具有灵性。
那个灵魂的痛苦，可能来自诗人的“看见”。他看见“人头涌起的浪花/在同一条河里沉浮/看见一些生命回到岸上/一些生命还在水中”（《看见》）；“她在看得见的时候/眼里就有了乌云和闪电/思想和心灵就有了尘世的风浪和起伏/手上就有了生活的汗渍/脚下就有了命运的泥泞”（《给》）。
那个灵魂的痛苦，还可能来自于《一块石头出卖了我的声音》；来自于一种刻骨的恨：“我恨石头/我一直认为所有的石头都是靠不住的/所有的石头都会在关键时刻与我作对，让我束手无策”（《与石头和解》）；来自于《水也有身不由己的苦衷》：“水在思考的时候/船不让它安静/风不让它安静/雨不让它安静/从上游涌来的不速之客/不让它安静……同人一样/它也有摆脱不了的烦恼/和身不由己的苦衷……”更有可能来自于《我是一个离开尘世已久的生命》：“我已把真实的生命和灵魂都交给了另一个世界/接替我留在尘世的肉身，顺便/也接替了我无法左右的命运和虚假生活”；但笔者认为最有可能的来源，应该是《我是一支不会低头的芦苇》：“风一次一次扑向我、抽打我/但我始终没有弯腰、低头。”
那个灵魂的痛苦，到了“每一阵风吹来/都听见树的哭声”（《树在哭》），到了“一有风吹草动/它们又悄无声息地散了”（《从身体里跑出来的声音》），到了被人叫作哑巴，“他和石头说话……他和河流说话……他和花朵说话……他和树说话……他和风说话……他和蚂蚁说话……他还高兴和山上的野草、牛羊/藏在石缝的昆虫说话/他唯独不愿意在人前说话”。这都是轻的，更严重的是“树被杀死了/倒在尘埃/延续生命的根被活活扭断/露出体外”（《杀死一棵树》）；他甚至疑心自己是“青草送走的羊”，“青草年年生/羊群年年来/只是，在青草送走的羊群里/还没有一只羊能够在活着的一天/再次回到/把它们养大的青草身旁”（《青草送走的羊没有一只回来》）。
这痛苦一度让诗人“放下肉身”：“放下肉身/我是一个谁都看不见/谁也摸不着的灵魂/我的存在，已没有分量，不占空间/有思想，却不会表达，不会交流/有情感，但失去爱恨，不知冷暖。”
但更多的是挣扎。他《在风中》挣扎，“风把一棵树折断了/树没有屈服/重新长出新芽/在风中/举起了小小的拳头”；这挣扎就像“一些声音从黑暗的深处滚出来/砸在地上就是一道伤口、一阵剧痛”（《声音的重量》）；他甚至坚信《美必将绽放》，“是时候了/准备就绪的梅花/心血凝结的花瓣，美必将绽放”。
然而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他深知人与石头没什么两样：“人与石头/都是深陷不同困境的兄弟/一个在枯干的河里等待水流/一个在孤独的岸边守望风起”（《人与石头》）；他更知道“激愤和悲伤一点用处也没有”（《我的激愤和悲伤一点用处也没有》），他只能“一次一次在他乡的风雨中跌倒”（《我只能把满面春风的惊喜给妈妈》），直到最后成为一个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的“勇士”：“他是一个勇士/只因为放下了杀进黑夜的兵器/所有虚空的敌人/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虚空的敌人》），从而像一棵树一样沉默：“一棵树也有衣不蔽体的秋天/和不得不沉默的冬季”（《一棵树也有衣不蔽体的秋天》）。
读周苍林的诗集《回到》，没有午后的惬意，只有痛苦和压抑、悲伤和凄楚。让人无心以诗为被、盖脸小盹、享受诗意的时光，只有心被锥刺、目光被日光灼疼的苦痛。
惬意的享受久了，心会渐渐麻木，精神亦随之萎靡，偶尔被刺痛一下，借此长长精神，亦未尝不可。
这是诗集《回到》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窃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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