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一片海?程宝军
“早上吃了吗?”
“吃了。”
“吃什么的呢。”
“……不跟你说,反正是吃过了。”
父亲越来越可爱了,不似从前。当然,从前和父亲单独相处的日子和次数都不多,二十年前的上大学,恐怕是第一次。
二十年前,我特别渴望远方,最初想去石河子,后来在家人的极力反对下填报了皖北的一所大学,那时候老家的县城没有高铁,连绿皮火车也没有。
九月中旬的一个清晨,父亲用篇担挑着用蛇皮袋装着的两床棉被,我提着姐姐用过的手拉箱,出发了。山里的早晨有点微风,飘着油茶果的香味,虽然是山路,很沉的手拉箱只能提不能拉,但五公里的山路上一直荡漾着我心里的微笑。我们从乡上坐三轮车来到县城,然后在县城的长途汽车站买了票去省城。故乡,渐行渐远的淡淡忧愁;远方,渐行渐近的满心欢喜。
我们在省城的月亮湾车站下了车,去合肥南站找往阜阳的车。还来不及欣赏从没看过的那高楼的壮观,就被卷入了汹涌的人流,我提着手拉箱紧紧跟着眼前的扁担,父亲也时不时扭过头紧张地看看。
往北了,终于往北了。看到了八公山,看到了淮河……汽车在淮南的路界行驶了很长的时间,我看到了平原的无垠,然而,我还看到了路边一排排祼露着泥土的破败小屋,茅草的屋顶,挂在低矮屋檐下的玉米……往北了,还在往北,一路向北,一路荒凉。故乡,渐行渐远的满心思念;远方,渐行渐近的淡淡担忧。
终于到了阜阳师范学院,热心肠的学长引领着我和父亲去完成繁琐的报名手续,直至最后一个环节,缴费。父亲坐在地上,小心地解开两只深帮黄球鞋,从两只鞋里掏出五千多块钱,我看到了善良的学长们努力掩饰的嘴角的笑意,和那眼眶里的诧意,无地自容。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对于农民来说,有时候踩在脚下并非是践踏,因为在他们心里往往系于足上才更为踏实。
宿舍里八张床,我找到了自己的床,父亲忙着给我铺床,笨拙地把棉被塞进学校统一发放的被套里,我站在旁边束手无策,这是我第一次见被套,父亲应该也是。其实一直到现在,我对于换被套还是不得其法,每次换被套都折腾得满头大汗,恨不得自己钻进被套里去平整棉被。
二十年,在有时快有时慢的感觉中过去了,变化的是我觉得自己老了,不变的是这二十年我一直觉得父亲老了。这期间,父亲得过一场大病,不得不丢下赖以维持生计的瓦工工作,开始专心务农,前几年还在大伯的店里卖农药化肥,减少我们对他的贴补。
两年前,终于赋闲在家。有一天,母亲打电话给我,说父亲的记忆坏得厉害,我不以为意,我觉得自己因为饮酒记忆也差了许多,有时候在课堂上想引经据典的时候总是张口失言。再往后,母亲着急了,我回家带父亲去了医院,医生让父亲半个小时内牢牢记住“钢笔、红旗、水杯”三个词,父亲嘴上很努力地念着,我觉得很好笑。半个小时,医生来了,父亲一个也没说出来。
医生对我说父亲得了老年痴呆,没有办法治疗,只能靠药物延缓病情。取了药,送父亲回家,我并没有觉得什么,反正不妨碍吃,不妨碍穿。回家后,我上网查了一下,老年痴呆在美国叫阿尔茨海默症,是和癌症、艾滋并列的三大疾病之一,后期且更为痛苦,因为患者的无法表达,焦虑伴随着他,暴躁将是他的诉求。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叫“海默”,是不是大海静默前的暗流涌动而终将暴发?我一直想带你去看大海,我知道,没看过海的人都想去看大海的无边,想看海浪的澎湃,想看浪花的洁白。然而最近几年,我总是以工作披星戴月的忙碌为由,或是以生活四处奔波的拮据为由,一次次地没有开口。时间和金钱,是多么冠冕堂皇又多么可笑的理由让我巧妙地掩藏着自己的自私和不孝。
“早上吃了吗?”
“吃了。”
“吃什么的呢。”
“……不跟你说,反正是吃过了。”
早上八点多的父亲,不知道自己早上吃了什么。阿尔茨海默,是不是一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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