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情淡为一碗米粉
□淡巴菰
他们是昔日情侣，25年前彼此的初恋，如今都漂在北京。他事业有成，是某世界500强企业中方负责人，运筹帷幄，踌躇满志。她是自写自话的非畅销书作家。自然，罗敷有夫，使君有妇。
他主动约见面，给了她时间地点。5pm，后海某酒吧。
她一向守时，赴约总是准点或提前到达。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抹微笑不禁浮现嘴角。那时的他们都在异地求学，寒暑假都回到故乡小城，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相聚时光。回首往事，一切都淡得像融化了的冰棍儿。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心里似乎总揣着一团火，单薄瘦小如纸片儿的人儿，或顶着烈日，或冒着严寒，把二八大自行车骑得飞快，只为了能和他早一秒见面，相处的时间长一秒。
那个傻傻的姑娘，她现在似乎才学会了做个旁观者，发自内心的疼惜她，而不像当时总感觉自己做得不够好。“我想抱抱那个时候的我。”她在日记里写。
从他微信发过来的链接看，那酒吧人气还不错。他是用着英文名字的老板，这样的场所自然熟稔。没有情分成为夫妻，做个互相交心的朋友也很好，毕竟，相互都是当年青春岁月的见证人。大学同学聚会，已经有人永远缺席了。
这样想着，她心里是愉悦温暖的。3点洗漱换衣，4点不到下楼。按图索骥，穿梭过游客往来的沿湖窄街，差10分5点，她已经站在那酒吧门口。
掏出手机，核实门牌号码。确认无疑。隔窗望去，冷清萧条，甚至土气，丝毫没有酒吧的气氛。
她踱步走近湖堤看景。秋阳斜挂，轻舟荡漾，垂柳如发丝随风飘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她有意无意淡忘了那些与他在一起时的细节，却固执地记得这句曾引用给他的诗。因为是异地恋，又没流行手机微信，一封封手写的信是守护爱情的唯一手段。
他当年像个公子哥儿，不事稼穑，五谷不辨。她是长女，读书之余打工帮助父母持家。如果有前世，她幻想他是小王爷她是婢女。上辈子欠了他一般，她就痴迷那份伺候他的满足。
他看她一眼，用那享受的目光，那一秒，她就像沐浴在爱的天堂。
她甚至不介意他母亲的公开反对。理由当然很简单，每个母亲都认为儿子是完美的除了公主没人配得上。
她已学会了安慰自己：有多少真爱是没有风雨的？在她眼里，有冲突的感情关系带来的戏剧性，是身处风和日丽的情侣体会不到的惊心动魄和冒险刺激。
结局却让她灰心。他听从了他母亲的要求，分手。
彼此并未彻底断音信。总有七七八八的人在中间传递熟人的生命动态。不久前他看到她大学同学聚会视频，发微信给她，“你那么美好，当年的我怎么会幼稚到放手？”
差5分5点。她又踱回酒吧门口。没有他的身影，也没有信息。再次查看手机，确定那个约定就是今天。
她发了条信息：我到了，你预定位子了吗？还是等你一起进去？
5点过5分，才接到他回复：没预定，你先进去坐吧。
里面的情形比从外面打量还糟糕，不洁的台布，堆放在角落里的杂物，居然，没有冷气，闷热窒息。选了二楼，走上去才发现并没有临水的座位，且更热。怏怏地走下来。看墙上的大钟，5：15。仍是没他的影子。
只有两女一男无精打采地坐在那儿，既像初相识，又像在谈分手。在他们打量的目光下，她捡了靠窗的座位坐下，点了杯水，边看酒水单。她怀疑自己今天是否应该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公司开会拖延了。”他居然骑着共享单车来的。依然高大挺拔，多了中年男子的沉着冷静。“这里我也没来过，在网上找的，不太好就换一家，走吧！”并没落座的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环境有些扫兴。
幸亏我没点酒水。她悻悻地想着，却没有抱怨，那是有亲密关系的男女才有的相互特权。故作淡定地微笑着随他走出来。路过吧台，歉意地跟酒保说了句抱歉。
“不如直接去吃饭吧！”他提议。依旧习惯了拿主意做决定，眼神游移却克制，并没多打量她。
庆云楼的招牌就在几步之外。有一手好厨艺的她早听说那里的越南菜很地道。
二人进去，选位做好。隔壁一桌显然是一家三口香港人，粤语浓重地在交谈，桌上是满满的饮食男女的最爱，尤其一罐庆云楼招牌秘制烧肉，让家的温暖弥漫在菜香中。
价位固然不低，108元。米粉也要60元一碗。
她知道他不会让她买单，便故意轻松，嚷着说要尝尝米粉是否正宗。
没想到他接口道：“好，一人一碗米粉吧。”似乎生怕显得小气，他故作高声地追问，“碗很大吗？少给我放些粉，多了我吃不了。”
看服务员站在那并没马上离开，又快速道：来个凉菜吧，你挑。
她低头打量菜单，发现一小盘白菜海蜇都不便宜，忙打开另一本鲁菜菜系的菜单。
看到菠菜花生米的图片，她说这个不错嘛。
服务员正待落笔，他打住道，“大拌菜吧！”
她扫了一眼，好吃不好吃在其次，至少比菠菜花生米便宜5块。
“菠菜花生米不要了吗？”服务员有些故意似地问。
“不要了！”他径直答复，看也没看她一眼。她微笑着垂眼专注地喝着那免费的白开水。她知道，她没有生气的权利和必要。只是脑海里仍浮现出他第一次约她去郊外骑行的一幕：坐在白杨树林里，小溪边，他一边用铝饭盒煮方便面荷包蛋给她吃，一边发誓说未来带她吃遍天下美食。
米粉上来了。没几根，淹没在一碗清汤寡水中。
邻桌仍在津津有味地吃喝着说笑着。听不懂。即使远离家乡，她却感觉他们的天伦之乐是那么踏实切近，让她陡然心酸。
假装轻松，假装不介意。她用手机给两大碗米粉拍照，他正低头喝汤的脸也入镜了。
10分钟不到6点。他们已经结束了晚餐走出来。
是有些愧疚？他主动请她找个酒吧喝一杯。坐定，他先声明自己不喝酒精饮品。“那你约后海干吗？”一个声音又在挠着她的神经。那因客人寥寥显得无聊和不耐烦的白胖服务员眼里似乎也有同样的问号。
她点了长岛冰茶。他要了柚子茶。
她的冰茶像喝可乐，似乎没放一滴朗姆酒。他的则是漱口杯大小的瓷杯，里面一片柚子兑白开水。
有一对年轻人在台上弹吉他唱歌。仍是乡村卡拉OK厅的布置，仍是寥寥的客人。
“先付酒水费。140元！”服务员冷声道。
“我来。”他似乎还期待她会抢单，有些过于主动地侧身掏钱包。她略微愣了一下，随即换上若无其事的神态。
走到地铁站，道别离开。
两天后她收到他二姐的问候。两个女人自她谈恋爱时起就惺惺相惜，虽生活轨迹不同，却有个共同点——都不为他的母亲所喜欢。
她发了那两碗米粉的照片过去。半夜，二姐回复：他真抠门儿！
她无语，只回复一个笑脸。手里摩挲着那枚心形的珊瑚项链坠，泪水仍是流了下来。那是当年读大三的他省吃俭用攒钱买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爱情过后，剩下的情分之薄，也不过一碗米粉。她欣慰自己知道的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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