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痛的命运交响曲

江淮晨报 2019-03-31 07:19 大字

迟子建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在长篇小说《群山之巅》中,迟子建没有停留于喧嚣热闹的生活表象,而是用心潜入到龙盏镇上一系列小人物生活的内部,去品咂回味生活本身的丰富蕴涵。她厚实雄浑且不乏沉重的生存书写既远离形而下的生活同构,也与故作姿态的“伪形而上”区分开来。在一种从容、沉稳之气中,她用诗意而又抒情的笔触表达了对小人物爱恨纠缠的抚慰与感伤,对生命疼痛与震颤的体恤,以及对东北乡土执拗深沉而不乏苦涩的守望与热爱。由于对自己构筑的北方世界的极度熟稔,她的诗性与智性叙事再次获得高度的和谐与统一。

“逃兵”辛永库娶日本女人为妻;辛七杂养子辛欣来杀养母;侏儒安雪儿能预知生死;法警安平因“手”爱上殡仪馆理容师李素贞……一个个身世性情迥异的小人物,在一系列变故中,他们的世界不断被摧毁,又不断被重建,奏响了爱与痛的交响曲。他们的灵魂深处,摆脱不了罪与罚的拷问,涂满冰雪的苍凉,但又怀揣着各自不同的伤残的心,在诡异与未知的命运中努力寻找出路,努力活出人的尊严与勇气,觅寻爱的幽暗之火……

理容师李素贞之所以心甘情愿地为丈夫服刑,是因为这样可以有机会为犯下的过失而赎罪。虽然丈夫不幸故去,但在等待二审法院审理的日子里,她仍会在周末的黄昏,骑着自行车,从窗台花盆上,掐一枝丈夫生前喜欢的绣球或是玻璃翠,去西山看丈夫。每次从坟头上回来,眼睛红肿。她对丈夫的歉疚中浸润了无尽的悲痛,但生活仍要继续。法警安平也愿意静静地等她,于他而言,等待一个好女人就是等待千年一遇的彗星,那种灿烂哪怕刹那,也惊心动魄,照亮心底,值得为之付出所有的岁月。

另一小人物辛七杂的人生亦是爱痛交织。当他发现父亲辛永库一截蜂窝状的腿骨里,竟嵌着弹片时,他的心颤抖了。他攥着这把弹片,仿佛攥着父亲的灵魂,悲恸欲绝地说:“爹,你不是逃兵,不是逃兵……”多年来对父亲的怨恨刹那化解。而辛七杂在给养子辛欣来按规定交付焚尸费和骨灰盒费时,不禁想起当年为辛欣来交学费的情景,那一刻他心下哆嗦,嚎啕大哭。老婆遇害、父亲去世、养子被处决,经历了这么多悲痛的辛七杂,消瘦了许多,也沉默了许多。这沉默中有无法说清的痛苦,但他对这个世界依旧充满热爱。

为何关注小人物的书写?在迟子建看来,“生活并不是上帝的诗篇,而是凡人的欢笑和眼泪。”所以迟子建总能在不温不火中,讴歌小人物身上善良朴素、坚强勇敢等人性中美的东西,同时也批判人性的劣根性和社会存在的阴暗面、不合理性。其实多年来,迟子建都未改变她对东北这片黑土地及大时代下小人物的书写。因为她坚信小人物就是文学的珍珠,“不管多么大的历史,我都用小人物构筑,因为在他们身上体现了真正人生的风霜雨雪,而文学就是描写这些”。

在情感上,迟子建也一直没有忘记给她带来美好与伤痛的故乡,那里的山山水水,小人物的酸甜苦辣、爱恨情仇,独特的地域文化和历史传统,以及多年耳闻目睹的社会下层现状已经渗透血液当中。她也思索着社会变革过程中产生的各类新规在故乡施行所引发的震荡,当然更怀念那些温热美好的岁月,还有那些纯朴善良、命运多舛的乡亲们。因此,她笔下的每一个生灵都是一个自在自为的生命个体,都闪耀着生命的灵性与光芒。特别是让安雪儿从云端精灵回归滚滚红尘,充满了“烦人的欢笑和眼泪”,人物更加真实可信。

她在故乡积累的文学素材,与她曾见过的“逃兵”和耳闻的“英雄”传说融合,形成了小说的主体风貌。环形的链条结构让小说节奏衔接紧密,众多的回忆既是内容,也是小说结构,每个章节都有回忆,既描写当下,又与历史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因此,《群山之巅》描摹的群像图,不同于《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抒情诗风格,而是东北小镇的一幅风俗画,当代的清明上河图。

“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格罗江的上空是寂寥而空旷的,爱与痛奏响的命运交响曲却是坚忍博大的。写完《群山之巅》,迟子建没有如释重负之感,一种莫名的虚空和彻骨的悲凉让她愁肠百结,此时泪点堪比墨点多。“他们虽然不说话,但是活在我的心里,所以那个时候觉得世界是寂静的”。静寂中,那些小人物的悲苦带给人类的精神疼痛融进了她的血脉。对小人物苦难的关注和体验是迟子建观察世界的一扇窗,借助于对小人物苦难与命运悲欢的书写,她获得了平静而坦然地面对世界的勇气。也因此,她对东北那片热土和小人物生命的执着守望与悲悯情怀,有了坚实的根基,从而获得了灵性与神性的质地。

文/邱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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