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晚,那个方向都亮堂

达州晚报 2020-10-22 09:59 大字

空灵的月夜,蛙声如歌,我正贪婪地深吸着那久违的草香,大舅家的少爷来电话,说他们还有几分钟也拢了——来看望我八十七岁的父亲。我责备几个小“行头”,都月上三竿了,还跑到弯弯拐拐的乡下来。幺表弟却说,再黑,二姑这个方向都亮堂;二表弟也在旁边吼,再远,都觉得二姑家很近。

是啊,百年沧桑,地覆天翻。从爷爷那代算起,到我们的儿孙,蒋家、糜家你来我往,像一缸陈年老酒,历久弥香,在这条山路上,已留下五代人的足迹了。

据老人们讲,爷爷刚十岁,太爷爷就去世。但爷爷在三个弟弟面前是长哥——长哥如父!

才十二三岁,爷爷就帮人跑船,上三汇、达县,下重庆、武汉,本来他可凭手头的积蓄娶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可爷爷却把推船拉纤存的血汗钱,拿出来给二爷爷修房子。待二爷爷把媳妇一娶,又把三爷爷送到中滩桥学裁缝,在场口路边安家。不到三年,又帮幺爷爷成亲……

待几个弟弟有了家室,爷爷却过了定亲的年华。幸好,爷爷做事能干,高大帅气。很快鲜渡河街上一李姓姑娘,喜欢上了爷爷。哪知结婚不几年,这位奶奶没留下半个嗣后,竟撒手西去。

爷爷忘不下奶奶,媒人介绍别的姑娘,他总是不屑一顾。直到十年后,爷爷快到四十,才有了和他般配的女子。

这女子姓糜,一手好绣,还读《春明外史》《金陵春梦》,前夫是个军官。不知因前夫战死,还是妻妾争斗,爷爷每次下重庆,船一靠岸都要去见她。渐渐地,才知道那女子是渠县老乡,娘家离爷爷住的观音溪十七八里,在吴家场来家院子。有一次,女子托爷爷给她娘家捎了几锭银子和些细软,时逢码头以说媒为生的老太听到风声。爷爷刚回船上,老太便带来一个女子,说只要爷爷以那些托带之物交换,女子就可嫁给爷爷。可是,爷爷拒绝了媒婆的“好心”,不料船却在过险滩时撞上暗礁,爷爷被冲了五六里,连衣服裤子都冲没了,而那装在木箱里的银子、细软,却被爷爷完好无损地连箱抱在怀里。

从这以后,女子有啥需捎给娘家的,或娘家有土特产要带到重庆去的,爷爷便成了她的免费“快递员”。再后来,那女子就果断嫁给爷爷,成了我的奶奶。

那时,蒋家是三间土墙茅草房,糜家是六间大瓦房,从观音溪码头到奶奶娘家,弯道多坡路陡,还多是山路,只有从自生碾子到吴家场的十里,才是土公路——那时,这既是达县境内的第一条“马路”,也是到成都的必经之路。

可想而知,在这条路上,当年爷爷走得多用心多神圣。

这条路成就了爷爷的爱情,也是爷爷最温馨的路。

遗憾的是,奶奶嫁给爷爷后,一直没有孩子,不得不抱了爷爷二姐的小儿做了养子——他就是我父亲。

爷爷能干,奶奶内秀,在他们的耳濡目染下,父亲虽是抱养,却有几分孤傲,自尊心很强。于这样的男儿,能入眼入心的姑娘,定然是花中之花。为了延续烟火,父亲才十一二岁,爷爷、奶奶就替他张罗寻亲,不是不满意对方父母有些拖沓窝囊,便是看不上人家姑娘略显平常。直到父亲十八岁那年,奶奶见娘家有个生得水灵、绣活农活百里挑一的远房侄女,便赶紧托媒婆去探口风。对方父母一想,小伙灵性能干,两家虽隔了四五房,却比很多亲姊妹都好,便同意了这门“表亲”。

小伙定了亲,常常借农忙,去帮女方栽秧挞谷,姑娘也偶尔过来帮帮“姑家”收割做饭。

一天,姑娘来帮男方家挖干田,早上过了一座名叫矮子桥的石桥,傍晚回去却被洪水淹了一米多深。小伙想借势留下姑娘,女子却说,哪有女娃儿没出嫁就在男方歇的?扭头就绕道向下游两公里远的杨家桥走去。谁知到了那里,两百多米宽的河面,洪水已没过墩子一尺多,下面五六十米又是滩崖。

别说女子,即便是男人,面对那振聋发聩、一泄千里的洪水两腿都会哆嗦。小伙亲生父母住在河对面柏家梁子,从小他就常常从这里过。而平时手都不让他牵的姑娘,面对身强力壮的小伙,两眼一闭——背我!

姑娘趴在小伙背上,双手紧紧搂着小伙脖子。小伙反手把姑娘一掂,就小心翼翼背姑娘过河。

这就是父亲、母亲当年的恋爱、婚姻,这条路也是他们名副其实的罗曼路。第三年,他们生下了我。

到二十世纪50年代末,那小路中间的石板路,才多了一两公里;公路两边,每到十冬腊月也出现了热火朝天的场面:男人满山遍野捡运乱石,女人坐在路边用小铁锤碎石,“叮叮当当”的碎石声、嘻嘻哈哈的说笑声,此起彼伏。不几年,公路边竟修起了一条条岔路,那岔路通向村里,或直达一个个晒场,晒场旁边都有一排屯粮的保管室。

遗憾的是外爷、外婆,一个刚过四十、一个五十多就去世了。60年代末,漂亮的小姨才十七岁也因疾而终。外爷一家,就剩下大舅、二舅、我母亲。

大舅农民,没文化,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针匠;二舅,聪明,当过兵,国家邮政基层负责人;我母亲,灵性勤奋、百里挑一的能干。

许是手工针逐渐被机制针替代、加上子女太多之故,大舅家当时的经济条件略差;只有按月发工资的二舅家,日子相对好过一点;我们家地处土瘦地薄的岩边,因满山的青石,又挨渠江,父亲才可凭石匠手艺挣几个钱,填补家里称盐打油,但比二舅家差得远,比纯粹的农民家庭又好点。

多半因父母不通晓世象,到十五六岁,我对人际学问仍一窍不通。只知道年年过了中秋节,全村已没有腊肉,大舅、二舅家的人来了,母亲还能从装粮食的木仓里切出半截,不炒不蒸,将煮熟的腊肉切得又厚又大,放在他们的白米干饭下面。然后,爸爸是家里的顶梁,碗下面有三小块,我们正长身体、爷爷“机器老了”也要油水,碗底下一般是两块。母亲却是添了几匹菜的米汤稀饭,腊肉一片都没有。

久了才发现,母亲招待大舅、二舅是有区别的。大舅一家在腊肉快结束的月份来,哪怕只剩下半截,母亲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招待他们;但若是二舅家里的人在这时来,母亲则把最后一点腊肉留着,立马搲上半碗粮食,从外向屋里撒,一群鸡进屋,门一关,逮一只大公鸡或不生蛋的母鸡,给杀了招待他们。渐渐才明白,母亲把最后一块腊肉煮给大舅家里的人吃,是考虑大舅家经济困难,肚子里的油水少;二舅家里的人来给杀鸡,是因为鸡肉贵,连汤都香。

当然,大舅、二舅两家待我们,也非常热情,但炒的菜做的饭却不一样。

去大舅家,如果是端午以后,大多没腊肉了,不管多烈的太阳,大舅会马上从坡上回来,放下锄头就上街去。一会巷道里传来两声轻咳,只见大舅手上提了一块四指宽、尺余长膘肥油水多的宝肋肉,一进屋就对耳背的舅妈大声说,赶紧烧了,炒起给外侄老爷下饭!

去二舅家,我们都爱先到二舅单位去,那里是我们向往的地方,也有我们仰望的亲人,于母亲亦是她的荣耀。每次我们去二舅那里,二舅都会微微一笑,你先去家里吧,一会我就回来。

后来才明白,那笑和让我“先回去”,颇有深意。

那笑,是二舅知道我们是为打牙祭去的;让我先回去,是他得上街去割肉。

然而最开心的还是每年从正月初二到初四这几天。初二早饭一吃,父亲、母亲都要带上我们,提上弯弯腊肉去给两个舅家拜年,等一家一顿两顿地吃遍,舅舅、舅母才会带上孩子,反过来给我们家回拜。这几天,大人喝酒抽烟,笑声四起,小孩蹦蹦跳跳,亲密无间。在舅家,多半是在竹林里捉迷藏,去后边观音寨看九龙水库。到我们家,舅家的人都爱看渠江,那水宽宽坦坦、清清澈澈,一眼望去逶迤悠然。

恍然间,长大成人,表兄表妹之间,还是大带小、弟帮哥。是合作伙伴,亦是竞争对手;是同行,又能形成合流;遇有商机,默契发力。现在,大舅、二舅、我母亲,早已去世,大表哥,已六十多,年龄最小的表弟也过不惑;宝马、奔驰几乎家家有。当初的土公路,早已变成沥青路,乡村路都硬化到了地坝头。想回老家,一小时就到,犹进天然氧吧;度假耍周末,朝去晚归,堪比邻游踏青。□蒋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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