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军醉翁之意不在酒
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自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痛快淋漓,荡气回肠,据说连宋仁宗看过也为之动容。但是,统治者通用的政治手腕是势力权衡,面对保守势力的恶浪滔天,即便是惜才有加的宋仁宗也只能做出不当裁决。不久,范仲淹、韩琦、富弼、杜衍等改革派还是被罢官。于是欧阳修又呈上《论杜衍范仲淹等罢政事状》,仍无济于事,为时两年的“庆历新政”宣告终结。
令人意外的是,所谓“朋党案”并没有让欧阳修被贬,给他致命一击的却是一桩难以洗刷的“甥女案”。甥女,现在称作外甥女,系欧阳修妹夫张龟正和前妻所生,张龟正死后,这孩子随继母来到汴京投靠舅舅。如此看来,这个甥女也还是间接的。多年后,欧阳修作主将长大成人的甥女嫁给自己的远房堂侄欧阳晟。哪知轻佻的张氏却与一名男仆勾搭成奸,东窗事发。这一奸情给欧阳修的政敌提供了报复的机会。开封府尹杨日严,因贪污渎职,曾遭到欧阳修的弹劾,一直怀恨在心,这种天赐良机岂能放过?于是威逼利诱,让张氏含血喷人,说自己年幼时就和舅舅有染。当朝宰相贾昌朝、陈执中,是庆历新政时期受到欧阳修猛烈抨击的守旧派人物,他们得知案情,更是如获至宝,便授意谏官钱明逸上书,弹劾欧阳修与甥女通奸,并找出欧阳修作的一阙《望江南》为佐证:
江南柳,叶小未成荫。人为丝轻那忍折,莺嫌枝嫩不胜吟。留著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簸钱是古时孩子玩的一种游戏,钱明逸借题发挥,说这是艳词,说张氏初到你家,年方七岁,正是学簸钱的年纪。文字的麻烦,就在于解释有多种可能性。对此,欧阳修也是有口难辩。虽然查无实据,但还是引起了宋仁宗的不悦,觉得有伤风化。欧阳修终于没有逃过一劫。
欧阳修到了滁州,便呈上《滁州谢上表》,既为自己的冤屈申辩,同时也表示理解圣上一片苦心“若臣身不黜,则攻者不休”,甚至认为这是圣上在保护他“使其脱风波而远去,避陷阱之危机”,最后自然不忘谢恩:“臣虽木石之心顽,实知君父之恩厚。敢不虔遵明训,上体宽仁,永坚不转之心,更励匪躬之节。”说欧阳修是老江湖,也就在这里。
清人俞樾评唐宋诸家,有“韩如海,柳如泉,欧如澜,苏如潮”之说,这篇《醉翁亭记》便是“欧文如澜”的最好注脚,它没有大海的辽阔,没有潮汐的汹涌,也没有山泉的温柔,但有起伏跌宕的洒脱与隽永!这正是欧阳修留给我的定格形象。
欧阳修晚年自号“六一居士”:藏书一万卷,集录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有酒一壶,再加上“吾一翁老”——“岂不为六一乎?”这时的欧阳修倒是完全想开了。
宋仁宗庆历五年(公元1045年),欧阳修因支持韩琦、范仲淹、富弼等人推行的“庆历新政”,加上莫名其妙“甥女案”牵连,落去朝职,再度被贬放到了安徽滁州,任太守。虽然远离朝廷,但“环滁皆山”的自然景色却让欧阳修意外获得了一份安慰。所以他一到职,便在滁州实行宽简政治,发展生产,趁着风调雨顺,很快就让百姓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第二年,欧阳修便作出了不朽名篇《醉翁亭记》。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摆脱政治上失意的阴影和诽谤的困扰,寄情于山水,诗酒逍遥,并作出惊世之作,可见是老江湖。
十年前,即宋仁宗景祐三年公元(1036年),欧阳修第一次被贬为峡州夷陵县令。在这一年初春,他作过一首《戏答元珍》——“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题目冠以“戏”,即声明此作乃游戏之作,其实正是他受贬后政治上失意的掩饰之辞。和这篇《醉翁亭记》不同,《戏答元珍》是借荒远山城的凄凉春景,抒发自己迁谪的寂寞情怀,看似超脱,实则悲凉,朴素无华的诗句下面埋着深沉的痛苦——“夜闻归雁生相思,病入新年感物华。”而《醉翁亭记》全篇都贯穿着一个“乐”字,醉翁之乐,但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的那种潇洒飘逸。谁曾想到,如此一篇惊世美文出自一个刚刚被贬的官员之手?这种寄情于山水的自我排遣方式,应是中国文人的传统,只不过欧阳修做得更纯粹一些,也更知名。
说来惭愧,作为皖人,我至今没有去过滁州,但却和想象中的醉翁亭打过一回交道。这十年间,我的精力都花在了影视编导上。2014年拍电视剧《虎口拔牙》,其中一段重场戏,就放到了醉翁亭。原想赶到琅琊山看看这座著名的亭子,实景拍摄,但时间紧迫,容不得我这样安排。于是就只好让美工和置景在上海胜强影视基地找到了一座亭子,根据资料加以改变,倒也翼然挺立,记得还照搬了一副楹联:
翁去八百载醉乡犹在
山行六七里亭影不孤
站在导演的角度,再回头看《醉翁亭记》,蓦然发现,开篇这一段“镜头感”极强——“环滁皆山也”,无疑是一个全景的“摇”;“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这又成了一个“推”,镜头很快就逼近了琅琊山。“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镜头跟进,泉水流淌,林深路曲,这才突显出醉翁亭来,像一只大鸟张开了巨翅!
我先后画过几张《醉翁亭记》,总想画出那种空灵与惬意。但是很奇怪,每回作画,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欧阳修这个人。想到的却又不是他的文学成就,而是他的这次遭贬的戏剧性。范仲淹等推行的“庆历新政”,十项改革,给大宋王朝带来的是一片生机,但也导致暗流涌动——裁减冗员、惩治腐败,不可避免地会触及既得利益者,也就必然会遭到保守派的反对。子曰“君子群而不党”,而保守派就指责范仲淹等人是结党营私——“以国家爵禄为私惠,胶固朋党”(《资治通鉴》),欧阳修不平则鸣,奋笔疾书,写下著名的《朋党论》,理直气壮地申明:
……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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