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气息?王征桦
我住处的不远处有一口井，叫古舜井，传说是舜亲手打的井。有人说，先有古舜井，再有池州城。我不能辨别传说的真伪，但从井圈被绳索勒出的数寸深的石沟来看，这口井的年代一定是非常的久远。如今，古井被弃用，井栏井圈被当成文物保存下来，原来供水的功用消失了，它变成了人们游览和发幽古之思的地方。因此，我常常去那儿走走，偶尔从井口向下望一望。
井水依然清澈无比，清澈得可以照见蓝天。几千年的古井，时光早已把一切打磨得面目全非了，但是这井水却一如最初的、婴儿般的清澈，天光云影在井里共徘徊。有时候，坐在井边的我，忽然感到时光就在这口井边交错着，在这里，沧桑包裹着永远的鲜活。
喜欢古旧的东西，是我的一种癖好。在我看来，它比崭新的东西更有吸引力，因为从古旧中，我会闻到时光的气味。时光把自己异常缓慢地编织进这些物件中，有的虽然只是少许地改变它们的形状和颜色，但气息却因此弥漫开来。许多物件长眠于地下，一旦重见天日，时光会重新进入，赋予它们新的色调。
曾经有一处建筑工地，挖掘出一件古瓷器。它出土时，沾满了泥土，并不十分起眼。当文物管理人员把它洗净时，它瞬间展露出处子般的青春气息。这是一只古碗破碎后的精致瓷片，洁白细腻，时光之刀没有在它的身上留下明显的雕痕。如果这片瓷没有时光的因素，它就和普通的瓦砾没有什么两样。正是它来自遥远的年代，所以人们才愿意把它当作珍宝藏起。从此，它告别了漫长的地下时光，被丝绒包裹着送进了博物馆。
在博物馆，光线一般是昏暗的，这并不影响你要看的那些藏品。藏品会有小小的、局部的灯光照射，特别是那些贵重的藏品，为了防止氧化，常常被抽成真空的玻璃罩罩住。灯光透过玻璃照在这些物件上，物件反射的光更显得阴冷，仿佛几个朝代的风雪都聚拢起来。对于这些阴冷之光，小小的白炽灯光又怎能将它消融？我在铜都博物馆，看到了青铜器爵、斝、匜、鼎、盉、甗、尊、剑、镞、铜镜等商周至唐宋时期的文物，它们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候着参观者前来，等候着讲解员一遍遍重复地解说。在展览厅里，青铜器的光芒像无数薄薄的蝉翼飞翔，而它们的本身却又是力重万钧，纹丝不动。
我认为，在青铜器光芒的飞翔中，时光得到了交错，留下了气息。我有点恍惚，在这恒温恒湿的空间里，这些古老的灵魂，究竟是在谁的心中游走？古时的人们，花费了那么多的时光，生产出了这些奇珍异宝，今天的人们，又会怎样花费更多的时光，让它们无限地存在下去。随着这些时光的交错聚集，这些青铜器又获到了什么样的魅力？
随着城市的发展，齐山已经被一群群楼房包围了。每逢周日，我还是想上山走走。逛山的妙处，就在于能放下俗事，静下心观赏一下山上的摩崖石刻。虽然许多石刻被损毁了，但还有相当一部分留存下来。留存下来的字迹已经漶漫，苔藓悄无声息地爬到碑帖上，平添了它的神秘。读着如“大清同治丁卯署贵池县知县楚兴国陈际春重修翠微亭于此”，赵孟頫手书的“阳春岭”等等帖文，都会让我有了查考的兴致。坐在石头上，眼前会重现当年的情景。每每在此和这些石刻对话，便感觉到时光重迭，和旧事浑融一体。
水井、青铜和石刻，当我们的目光抚摸它们的时候，它们会让我们感受到：流逝的时光虽然不可挽留，至少我们还可以嗅出它遗存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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