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人的情愫
●杨三石
我是杨三石，48岁；我的父亲杨万喜，外号杨斤半，今年85岁，土生土长的贵池人。你别看他现在这么大年纪，一餐半斤酒还是没问题的。
自从我记事起，印象中的父亲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酒厂里，早上天没亮就出门，中午匆匆地回家扒两口饭又回到厂里，一直到晚饭时间才回来，满身的酒糟味，然后就唠叨着酒厂里的各种事。
当时酒厂叫贵池县杏花村酒厂，就在池州老汽车站后面，一到酿酒的季节，整个城区上空弥漫着浓郁酒香。
父亲老实憨厚，话也比较少，最大的本领就是酿酒。记得我上小学、初中时，下午一放学，就背着书包与酒厂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到酒厂去玩。每到这里，我都会自豪地打上一瓢酒，炫耀地对其他几个小伙伴说：“你们看，这就是我父亲酿造的酒，香味浓郁，酒体醇厚，回味悠长，多香啊！”
父亲说，自晋唐以后，酿酒技艺就在池州这块土地上生息繁衍。刚解放不久，政府就把城内几家较大的酿酒老糟坊收购并组合在一起。当时酒厂条件不是很好，设备很简陋，就连藏酒的三间大瓦房也是临时盖的。到了1970年，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酒厂就在厂区后面建了一层150平米的钢筋混凝土房子，用做固定藏酒库。酒库只有一扇对开门，两个用于通风窗户。为了缓解夏天的高温对原酒的伤害，还在房顶覆了土，种了草，四周栽了树。这个藏酒库一直用到酒厂搬迁前。
我在父亲退休前因招工进了酒厂，干着印象中的父亲的工作，挥舞着大锹，满身的酒糟味。
父亲比较满意我的工作，有次调侃说：“你可别小瞧了身上的酒糟味，那可是有年头的味呢！就老厂那些窖池，都是祖先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是酒厂的宝贝啊！你可知道我们当时费了好大的劲哦？！先是把城西头杏花村内的几家酿酒老糟坊的窖池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整体请进厂内安置好，后又把一些小作坊的窖池整体挪了过来，然后又新建了几条……”父亲的情绪沉浸在火红的岁月中，我乘机插了一句：“窖池我们也像当年的你们一样，把老厂区的一个不拉、小心翼翼地整体请进新厂内，连老厂发酵区域的泥土都一起拉到新厂，为扩大酿酒规模，培育新窖泥提供独有的微生物。”父亲点了点头，接着又说：“当时收购粮食紧张，酿酒的原料很单一，要么是山芋干，要么是稗子，最好的也就是高粱，哪像现在这么讲究，你们都是纯粮酿造，用的还是生态稻米。”
我进酒厂快30年了，见证了酒厂的点点滴滴，易地建厂、搬迁扩规，从贵池县杏花村酒厂到安徽九华山酒业股份有限公司，中国白酒行业“新三板”上市第一人。从单一的杏花村酒到今天的“杏村”、“牧童”、“九华山”三个牌子80多种产品，从城区的厂区面积40亩到今天的160亩，从15年前的65条窖池酿出原酒200吨到今天1500多条窖池酿出原酒2000吨，从15年前的简陋藏酒库到今天陈年原酒陶坛山洞贮存和2000多平米的室内原酒贮藏酒库……不论是“质”还是“量”都实现了飞跃。
我记得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带了一个徒弟姓王，进厂不久，问我父亲：“为什么要将刚蒸出的窖酒藏起来呢？”父亲说：“酒是陈的香，时间的沉淀才能出味。最好的藏酒地方是山洞，山洞冬暖夏凉，藏酒再合适不过了。有些人为了图省事把酒埋在土里，也是不错的土办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为了验证这一说法，我在家里拿了一个空酒瓶塞进黄书包，等到放学时，偷偷地溜进酿酒车间，在蒸酒的出酒处让王叔叔帮我接了一瓶刚蒸出的原酒，我还悄悄地告诉王叔，千万不能让我父亲知道。回到家里，在屋后挖了一个大概50公分深的坑，把酒瓶塞好，用薄膜纸裹好埋在土里了。
好多年过去了，父亲退休了，为了照顾老职工，全家要从平房搬进楼房，这时我猛的想起屋后地下埋的酒，立马把它掏出，将外面薄膜纸剥开、洗净，拿到父亲的面前。父亲看了看，没有说话，皱了皱眉，顺手拿了一个茶杯，拔开瓶盖，满屋生香。父亲吝啬地倒了一点点，酒色呈微黄，轻轻地吸吮，砸了咂嘴，用诧异的眼神凝视着我。我有些忐忑，就将孩童的这段趣事全倒了出来。
随着社会的进步，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更加注重饮食，对白酒的口感、风味又有了新的认识，而白酒品质的好坏与原料、贮存环境、时间有着直接的关系。白酒对于贮存的环境很挑剔。先大坛窖藏，再放入洞内封存。山洞中贮存，温度、湿度相对恒定，受季节及气候影响较小，温度一般在9－22℃之间。在这样的温度下，原酒中有益的香味物质能较好地生存，并且乙醇损耗少，酒中醇、酸、酯、醛、金属离子等微量成分之间，各种物理、化学反应能够自然平缓进行。历经数年窖藏，岁月的沉淀，催陈老熟，除杂陈香，方成如今这微黄的晶莹剔透酒色，复合香味突出，口感绵柔醇厚。这就是为什么要将窖藏好的白酒再次洞藏起来的原因。
如今，我还是在干着印象中的父亲的工作。满身的酒香，置身于朦胧蒸气之中，宛如仙境；舞动着大锹，仿佛是在弹奏一首古老而又空灵的乐章。值得骄傲的是我已带上了两个徒弟，像我的父亲那样，言教身传，告诫他们要在实践中不断摸索、积累经验，用真诚的心，做专业的事，将这门古老的酿酒技艺传承下去。
我感谢我的父亲，而今的每一瓶酒不仅是来自父辈们的心血和结晶，还在每一瓶酒上都印上了他们封存的厚重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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