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读之家纪事 ◆成 文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给我们每人一双手,就是让做工吃饭、养家糊口的。
“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年过70,还天天在自己的开荒地忙碌的母亲,时常念叨要买一只小竹匾,好晒瓜干、扬菜籽。今年清明节,在扬州东关街一间专卖竹制品的旅游商店终于看到,喜不自胜。竹篾清净,纹理顺直,小店竹编手艺没得话说。但问清了几百元一只的价钱,母亲又恋恋不舍地放下。作为手艺世家的成员,她不能接受如今几百元一只的竹匾,一种她从小使惯了的工具。
同样的一幕,在五年前的苏州木渎古街上,也曾上演。
以“耕读传家”为训,“四德堂”天长袁氏自明初从苏州阊门迁移战火初熄的江北地区,到我祖父一辈,已历经十九世。祖父家在高邮县湖东地带,兄弟较多,祖传的竹编手艺。年轻祖父手脚麻利,身掮一套篾匠工具,行走于湖西高邮、天长交界地带,在四里八乡编筐、编篮、编席。见这一带水土适宜、气候温顺,就攒钱租种和购得一些土地,定居下来,娶妻生子,繁衍出一个湖西袁氏家族。记忆中的爷爷、奶奶,已届七旬,生产队挑背扛打的重活已不再能做,多和一帮老人做些看水看场、收拾农具的轻活。放工到家中,也是手脚不歇。爷爷和小叔合伙,在油灯下剖竹、刮篾、编织,成打的米匾、菜篮在身边一只只堆积。待到乡镇逢集,担去换些油盐。“一亩园、十亩田”,奶奶的自留地里长年种着青菜、韭菜、生姜等应时蔬菜,逢集前一天,将它们从畦中收割,一把把、一捆捆拾掇清爽,码放在两只大竹匾,第二天天明前再担到集上,一捆捆、一把把卖出去。我上中学了,上学、放学经过老庄祖宅,还能看到八十多岁的奶奶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小水桶,在她的菜地和水塘间穿梭。
“好男不吃分家饭”。入大社后,爷爷所有的土地交了公,三个儿子成家单过。篾作手艺传给了老大、老三。古屋后一大片竹园也是大伯、小叔一家一半。作为后代,我们和母亲一样,不免有些微辞。带着三个孩子和几个月身孕的妻子,父亲离开生养他的老屋,选了生产队的新庄台,白手起家、起房造屋,自闯生路。很快,时光熨平了一家人之间发生的一切。爷爷领着大伯、小叔,白天做完生产队的活,晚上就披星戴月,在人迹尚少的宅基上为我们家打地基、垒土坯、盖屋顶、挂稿荐,筑起三间茅屋。母亲照顾着三个孩子,为男人们做饭、浆洗。当年冬月,在泥水未干的新屋里,生下了她的第四个孩子——我。
“百无一用是书生”。添了人口的小家庭,在那个饥馑的年代,一切更显得紧张。外公外婆送来的几斤白米、一罐猪油,妈妈都贴进了全家空乏的口腹。曾在县城读过高小,因贫返乡的父亲咬牙出发,和同队的伙伴在每天凌晨上工前,肩挑一担两笆斗一百多斤的黄豆,到十几里外的江苏闵桥、金沟集镇换回大米,再到本省龙岗集市售出,赚得几毛钱的价差,贴补一些家用。几个孩子都到了进书房的年龄,尽管深知读书是农家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但父亲仍承受不起几个孩子进书房的重负,于是乎,我的大姐没有悬念地作出牺牲。和一些旧年代的农家女一样,她从能走路、说话起,就承担辅助照料、看管弟弟、妹妹的责任。在大人去几里地外圩田大忙没法回家的日子,抚平几岁的大姐和襁褓中的大哥肚皮的,就是母亲前一天烤的米锅巴。一小捧碎锅巴,装在一个布袋,挂在两个孩子脖子上。弟弟饿哭了,大姐就学着妈妈的样子,用水泡一点给他吃了。很多时候,父母忙碌一天,回到黑灯瞎火的家中,大大小小几个孩子早已床上一个床下一个地睡着了。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生长于烂泥地的人,天生地面临着生存问题。拜包产到户之福,我们记事长身体时,已经能吃饱饭,以何为生必须正确抉择。大伯家的六位堂兄弟,学车工、木工、瓦工、漆工的都有,用大伯母的话说,一家人就可以盖房子。我哥哥初中毕业回家种地,向大队的两名自学成才的赤脚医生学手艺,其中一名老师是部队卫生员退伍,算是专业出身了。弟弟拼命读到高中,再也难以为继。父母就把集上的农资门面传给了他。“没有笑脸不开店”。弟弟两口子好像就没有做生意的细胞,只好操当地青年最常见的职业——放线缆。
不会种田看庄邻。家乡被江苏南京、扬州、淮安等城市包围,又受“文革”中上海下放知青影响,在四处奔波中,头脑灵光者逐渐带回江苏乡镇企业的一些产业,其中仪表、线缆居多。昨天的泥腿子,农闲时洗脚上岸。有脑子的小包一拎,上徐州,下镇江,销线缆、卖仪表,签合同、坐小车。脑子板一点的,进工厂学手艺,三班倒,放线缆,挣点辛苦钱,直盼有朝一日成为大师傅,独当一条生产线,厂长也要让三分。大厂小厂雨后春笋,大小产品大同小异,经营方式互相借鉴。今天这厂被骗倒闭,垂头丧气,明天那厂合伙新设,喜气洋洋。以至于村村忙生意,遍地是工厂。这其中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多少纸墨都难以尽言。大个子、笨力气的弟弟进了金南电缆厂,选的是较粗笨的成缆工,就是在大绞笼上将几十个线轴纺成胳膊粗的电缆,外面还要裹上厚厚的铠皮、橡套。上料、下料都要用到行车,相对危险。随着线缆市场的沉沉浮浮,他走了不少地方。在金南下班回家路上,骑摩托车撞过一个老人,自己也摔得人事不知。在黄岛和池州的两家工厂,脚趾两次被掉落的工件砸伤,躺在宿舍几十天,饮食仅靠工友从食堂带回的饭菜。上天有眼,近些年,他又跳到了昆山千灯一家线缆厂,还是老本行,但一天在全家微信群里晒出一张纸条,告诉大家,他已经是多年追求的“大师傅”了。
正确的选择是成功的渊源。在服装厂打工时,姐妹们经常逼初中没毕业的我二姐谈她培养儿子的经验。她说,我哪有什么法子?跟你们一样的种田人,是能教他做作业,还是能请得起家教?是的,穷人孩子早当家。在二姐家两口子一边种地一边卖卤菜时,还在上学的外甥小雨经常放下手头的作业,蹬上28吋大自行车,走村串户,为订菜品的人家“送货上门”。几斤卤鹅、一碗熟海带、几瓶冰啤酒……二姐认真扎好,挂在车把上,看她的胖儿子绝尘而去,再一头大汗地将零钱带回。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小家庭攒到十几万,孩子十几岁,二姐家面临就地盖楼还是进城买房的选择。这时,率先负债在天长买了房开诊所的哥哥,和在城里上班的我,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为了孩子,借钱进城。事实证明,砸尽积蓄,回到赤贫,二姐夫妇虽然一时生计无着,但孩子就此转入城里读书,成绩节节攀升,最终以全班第一考入厦门大学航空系。这是回报率胜过房产的投资。这中间二姐夫为孩子的学费,为偿还房款,年年辗转于北京、天津的建筑工地,也曾经因工具坠在脚面上,工伤休息大半年。二姐打工的服装工厂因市场的黯淡且欠缴职工养老保险,经过上访、调停、复工、再欠缴的多轮循环,最终以企业关门、职工回家告终。让人高兴的是,本科即挣奖学金养活自己的孩子考入中科大硕博连读,极大的减轻了一家人的负担。我则劝二姐,命运总体是平衡的,享受了生活的福分,那就要承受它不时的苦厄。你看,大姐虽说在农村种田,但一双儿女都已在城里购房成家;哥哥和弟弟虽说还在打工为生,但都是自食其力。比起过去,那是“风不打头、雨不打脸”,和同住县城的老妈想聚就聚,一大家子衣食无忧,还要咋样!?
其实,哪需要人劝,忙惯了的二姐和她的车工姐妹们很快就被其他企业老板在厂门口“截”走上班了——熟练工人也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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