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古老的匈奴部落

安徽工人日报 2019-12-16 01:28 大字

下了206国道,再入乡道,向南。正是上午八九点钟,晖光正好,丝丝如缕,让山清水秀的皖南更添醉人的风韵,越发清丽了。路道蜿蜒,蛇行入谷,带着我们向东至县花园乡南溪古寨而去。哦,正是在那个深山峡谷中,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却令人难以置信地还生活着一支匈奴人的后裔。想到这一点,心神早已跳出了车窗;而思绪,却又以极速的穿插,瞬间把我拉回到两千多年前茫茫苍苍的北方大漠之中。那时,一个伟岸的身躯,胯下一匹骏马,裹挟着滚滚狼烟,从历史的深处疾驰而来;鸣镝过处,一个强大的匈奴帝国诞生了。

下了车,不暇领略“进村三把锁”的形胜与传奇,一群人径入金氏宗祠。是的,这个寨子里的村民都姓金,所以,这里又被称作“金家村”,其源流可追溯到西汉时期著名的政治家金日磾,这位休屠部落王子归附汉朝时因献“祭天金人”而被汉武帝赐以金姓。史载:金日磾为人持重,笃厚慎行,且在一次宫廷叛乱中舍身救下汉武帝性命,是以,深为宠信;汉昭帝时,受命辅佐,因忠诚笃敬被封侯。

一条清流,潺潺吟唱。宗祠便坐落在溪渠之畔,翘角飞檐,马头墙高高耸立,其上覆以旧时的鱼鳞小瓦,颜色深暗,古朴沧桑,似从历史的深处推出的黑白镜头。

祠堂正门两边是醒目的对联:一姓绵长居胜地南溪古寨,千家环绕耸层楼秀丽山川。确实如此,据传,这支金氏祖先为避唐时黄巢之乱,从徽州迁居这大山深处,繁衍生息,一时兴盛,至明末,寨内有九十九条街,一千多户,四千多人丁。

眼前这座名为“大成祠”的建筑,只是古村十五座祠堂中保存较为完好的一座,它始建于明万历年间(1583年),已四百多年历史。跨过高高的门槛石,迎面便见“南溪世泽长”五个大字,后进正面的墙壁上,赫然高挂着金氏历代先祖的画像和牌位,最上方,自然是其远祖金日磾了。此情此景,再一次告诉游人,这个家族的源远流长和曾经的荣耀。祠堂内部,庭院宽敞,前后共三进,总以八十八根粗壮的圆木柱支撑,衬以厚实的石磉;其天井,亦方正敞亮,可通风光雨露,可供日月照临,可纳天地之气。地面皆铺以石块,厚重拙朴,斑驳凸凹,似岁月之手经久摩挲的痕迹。观其风格,与皖南汉族古建筑并无多大区别,只是结构上,更显得粗犷豪放一些。古老的匾额,巨大的磨盘石,雕刻着战马的石墩,以及漫不经心搁置的上马石、拴马桩,凡此种种,无不昭示着这个家族曾经的显赫和金戈铁马的过往。

走在古村的巷道里,地面是石片,或青砖,幽暗如旧画;远山如黛,天空澄明,来处似在天幕之外,有超脱凡俗之感。导游领着一行人兜兜转转,左曲右折,却是四通八达,平添曲径通幽之意趣。南溪古寨地势险峻,三面环山,一径通冲,这很适合古时避乱和守备之需。据说,匈奴人初筑此寨,即按“八卦阵图”来布局,蕴含“九龙戏珠”、“金线吊葫芦”之意,设九十九弄,八十八沟,居然弄弄相通,沟沟相连,却又大有奥秘,极尽易守难攻之妙。

倏忽间,我们来到一处造型奇特的碉堡似的箭楼前。迁徙到汉民居住的腹地,匈奴人早已抛却了最原始的帐篷,择地而居,筑屋事炊,掠夺杀伐自然是不可能的。此箭楼,是寨中原有的六十四座箭楼之一,始建于元代,不同于一般建筑,它的墙身极为厚实,而窗户却又开得很窄小,显示了这个战斗民族古老的智慧,在张弓射敌的同时,尽量缩小自身暴露面;更为奇特的是,此楼西北方向的夹角,不是呈直角,而是六十度锐角,如利剑一般向前刺出,如此匠心独具,据说是顾及视角所限,利于多方位观敌瞭阵,也利于多点移位和接应。星移斗转,时光飞逝,如今,此箭楼早就失去了它的用场,和村中其他一些古建筑一样,凋敝,残破,甚至部分已坍塌。然而,它沧桑的外表,遗世独立的身影,恰似一部实物史,以其沉默的方式,向后来的追慕者诉说着它昔日的雄风和曾经有过的壮烈。

路边亦有沟渠,清浅的溪流下,是大量的卵石,那么多,挤挤挨挨的,圆润,世故,失了棱角,任泉水滑过,清新而明亮。它们不同于一般山野里的石材,或许和这个古老的村寨一起,最初时便入住到这里,岁月流年里,它们一定感受到了这里的一切演变。千百年来,在与汉民族的不断交融中,这一支匈奴人渐渐褪去了祖先的剽悍与骁勇,相反,在浓郁的汉文明的熏陶和渲染之下,他们的习性,甚至外貌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逐渐细腻起来。

这一点,很快得到导游的证实。导游告诉我们,现在,除了姓氏和古寨里留存下来带着异族风格的建筑以外,他们与汉人已没有什么区别了。他们说汉语,着汉装,过汉节,居汉屋;他们舞龙灯,他们也唱傩戏,更重要的是,千百年来,金氏族人一直与汉民族联姻,他们的血管里有浓厚的汉族血液。

在巷道里、屋檐下或门洞里,我们时常看到三三两两闲适的老人,也看到一些在田地里劳作的中年人,有男,有女。没有想象中的奇装异服,没有壮士般的身躯,更不见书本和影视镜头中惯常描摹的狂野,只静静的,温和地,一如别处的村民。

立于高处,再看古村,在村庄的外围,早已建起了新的民居,其中,以乡间别墅居多,白墙灰瓦,高檐明窗,跟我们村里的楼房毫无二致。一样的人文,一样的美好乡村,自然而和谐。

那么,他们的族别又是什么呢?好奇心促使我又向导游打听起这一个问题。我知道,在我们国家现有的五十六个民族中,并没有“匈奴”这个民族。

汉族!他们都是汉族!导游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我,语气也同样地坚定。

心中释然,也不由得一阵欣喜。我想,应该是这样子的,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回望历史的长河,各个民族间都有或多或少,或远或近的源流;几千年来,纷争,和平,融合,发展,最终回归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来到一处画廊前,其上列着金家村人自受姓始祖金日磾至六十一世的图谱;白墙黑字,赫然书以“匈奴历史简介”,配以冒顿单于催马执弓的英武画像。好似最后一次提醒游人,这里居住的,是一支来自遥远北方大漠的古老的匈奴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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