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网红农业项目遇挫 资本下乡 没那么简单
5月22日，四川知名有机农业公司尚作农业创始人龙淼宣布18家门店闭店止损。不仅是尚作被推向风口浪尖，工商资本下乡也成为舆论关注话题。近日记者获悉，在第九批农业产业化国家重点龙头企业申报中，联想控股旗下全资子公司佳沃（成都）现代农业有限公司已从名单中消失，曾经的网红农庄南充大唐开心农场也陷入危机……，曾经的网红农业项目遇挫 资本下乡 没那么简单。
这些吸睛农业项目为什么一个个跌落？6月，记者就此展开调查。
□本报记者 樊邦平 文/图
A
一线见闻
三个明星农业项目的困境
点位一：尚作农业宣布18家门店闭店后，尚作农业缩减了开支，员工锐减至原来的1/5。但在总部，忙碌依然是这家农业公司的常态。会见消费者，拜访供应商，跑基地，跑市场，见投资人，龙淼每天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公开资料显示，尚作农业起步于2010年，从农场起家，逐步发展为本土知名有机农业公司，供应生鲜农副产品，年销售额最高达到2亿元。
闭店信息引发舆论哗然。接受记者采访时，龙淼坦承，现在公司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处在生死一线间，挺过去才能换来资本入驻，东山再起。
点位二：佳沃现代农业6月初，省农业农村厅特色产业处相关负责人在办理第九批农业产业化国家重点龙头企业申报资料时发现，佳沃（成都）现代农业有限公司从去年底公布的第八次农业产业化国家重点龙头企业名单中消失。
作为联想投资旗下全资子公司，佳沃成立于2013年，是联想农业版图中的重要组成，2016年晋级农业产业化国家重点农业企业名录，成为四川入围的60家企业之一。成立之初，公司定下目标：以其自控的1.1万亩猕猴桃基地为基础，带动蒲江县10万亩猕猴桃发展，在蒲江建立国际一流猕猴桃种植基地。
省农业农村厅特色产业发展处相关负责人表示，国家级龙头企业的认定指标有135个，包括利润率、销售率、资产状况和基地面积增减等，可谓农业企业中最为严格的审核系统。2018年，主管部门通过监测发现，佳沃在利润率和资产状况等方面发生巨大波动，未达到国家级龙头企业的要求。
点位三：大唐开心农场6月24日，营山县法堂乡，站在6000亩柑橘园旁，南充大唐农业开发有限公司负责人唐俊满脸惆怅。从去年投资至今，这片柑橘基地的设施农业用地指标还未下达，农资农具无处堆放，管理工人无处落脚，只能就近租住农房，勉强应付。
50公里外的南充市高坪区马家乡苟林堰村，是唐俊下乡创业起步之地，8年前，因把网络游戏开心农场场景搬到现实，他的“大唐开心农场”一度成为网红景点。如今这片上千亩的农场设施被拆，大门紧锁，农田空旷。
B
乡村调查
下乡失利 情况各有不同
尚作、佳沃和大唐下乡经营受挫，究竟遇到什么问题？6月4日中午，记者来到蒲江县复兴乡佳沃公司基地进行调查。烈日下，基地管理办公室大门洞开，空无一人。“工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吃午饭才回来”，厨房中，负责做饭的村民告诉记者，今年以来，这里每天大概有20余名工人上班，人不多。记者在基地办公室外墙粘贴的通讯录上见到，整个基地被分为了6个片区，每个片区有3-4名管理人员，总人数22人。
“几乎忙不过来。”在办公室旁做焊工的姜葱村村民张大财告诉记者，因为人工成本高，附近村民大多又有自己的猕猴桃园，所以每到用工高峰期，管理者不得不亲自上阵干活。
随后，记者又走访了附近村民和猕猴桃农技服务商。西来镇高新农资销售商杨德告诉记者，猕猴桃种植的关键环节为授粉和套袋，这两个时期大约只有一周时间，按熟练工的劳动量计算，一人一天最多授粉0.5亩。佳沃有上万亩地，要在一周内授粉完成，理论上每天需要2800人。
在佳沃猕猴桃基地，只见猕猴桃树连片绵延，鸡蛋大小的猕猴桃在树上稀疏分布，有的套上了纸袋，更多的则裸露在外。数公里路程，记者只遇到10余名劳作者。
家住佳沃基地附近的猕猴桃种植经销大户王燕告诉记者，除自家种植猕猴桃外，佳沃公司也会向周边农户收购猕猴桃，以满足公司下游销售的需要，去年，佳沃便在她手上买了10万斤猕猴桃。
省农业农村厅特色产业处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从监测情况来看，佳沃的问题主要表现为财务状况不达标，销售收入连续降低，连续几年亏损等。
佳沃亏损，根源在哪里？记者致电佳沃（成都）现代农业有限公司负责人，欲做更深入的采访。截至发稿，尚未得到对方回复。
而尚作和大唐农业的受挫，则印证了资本下乡的另一种风险：盲目扩张和“一不小心”触碰政策红线。
龙淼坦承，创业9年，尚作最大的问题就是盲目扩张开店，没有抑制住扩张的野心。
唐俊则反思，自己低估了政策的执行刚性。2011年唐俊筹资4000万元，流转了1000亩地，锁定休闲农业。彼时，农家乐盛行，唐俊也麻起胆子，在500余亩农地上建起了餐饮、住宿等配套设施，通过改变耕地用途，打造现实版的开心农场，独特的创意让他的基地瞬间成为网红，一度成为当地乡村旅游的样板。
随着政府监管力度的加强和执行的逗硬，去年底大唐开心农场的设施被清理，土地全盘复耕。唐俊表示，现在处于调整阶段，未来的开心农场怎么转型，还没有明确的思路，但肯定要坚守底线，做好农业生产，坚持农地姓农，在政策允许条件下再思考发展休闲农业。
C
多维观察
资本下乡易犯四个错误
不仅仅是佳沃（成都）现代农业。记者梳理近年来的农业产业化重点龙头企业名录发现，一些熟悉的企业已经消失，每两年评定一次的省级龙头企业名录淘汰率达到了12%，四川省第八批农业产业化国家重点龙头企业的淘汰率也达到了15%。四川省川联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行业协会会长卿成告诉记者，协会有800多个会员，其中种养殖企业的稳定性最差，协会从2002年成立至今，好多种养殖企业负责人已从涉农企业圈消失。
四川省委党校新农村建设研究中心副主任彭大鹏告诉记者，近年来，他长期观察研究的上百个下乡创业者以失败告终者多，失败率高成为这个领域的显著特征。
长期关注资本下乡的省农业农村厅服务体系建设指导处处长曾世忠分析，资本下乡容易犯四个错误：一是偏离主业、盲目扩张；二是触碰政策红线；三是不熟悉农业农村实际，不能有效组织农民生产，在农村地区遭遇水土不服；四是业主的经营能力不足。
“资本下乡，常常是和农民达成一锤子买卖，租农民的地，然后让农民回来干活。不是自家产业，又没有标准和监管，谁会认真踏实地干？”彭大鹏分析，下乡资本如何与农民形成利益联结机制，是关键和根本。农民种自己的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算工钱，产品价格更低；工商资本种地要请人，劳动力成本投入太大，而农业生产又难以标准量化考核。
卿成认为，农业农村主管部门也没有把工商资本下乡纳入常态化管理和研究，例如目前四川到底有多少工商资本下乡、比例占多少等等，都没有确切数据和报告。
曾世忠认为，政府应发挥引导作用，倡导建立农业产业化联合体，将资本下乡从“代替农民”变为“带动农民”，帮助其融入乡村实际，与农民建立起稳固的利益联结机制，让农民充分参与到产业发展中来，调动农民的积极性。
省农业农村厅特色产业处处长肖祥贵认为，政府要发挥政策指导、市场分析和预警等作用，切实帮助企业规避雷区与风险。
下乡企业家也有意见。唐俊认为，首先下乡资本不要触碰政策红线，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同时也希望政府对下乡资本有稳定的政策支持，希望农业主管部门出台资本下乡负面清单，让资本在下乡前就明白“红线”与“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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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下乡资本
这个农业大县做了啥
6月24日，西充县古楼镇冯二垭村四川省元斗果业开发有限公司负责人高斗元在县城寻了一天，终于找到称心的水果包装设计，拿10万余元做包装盒，价格是普通盒子的4倍。
为何要下这般血本？高斗元直率地回答：投资务农，需要认真。
西充县是农业大县，有100余家现代农业企业，包括40余家省市龙头企业，农民专业合作社达到1000家，全县耕地流转率达到50%，下乡资本中来自县外的占到60%。
探究西充县资本下乡的路径，“认真”也是一个有意思的视角。调动社会资本力量参与乡村建设，如何摆正政府与下乡资本的关系，西充县作了探索。
县农业农村局专门成立招商办，服务下乡资本，通过整合项目资金，打造产业园区，做强基础设施。2011年当地拿出3000万元资金扶持现代农业发展，每年的扶持资金以不低于10%的比例增长。2018年，全县地方一般公共预算收入7亿余元，却拿出8000余万元用于农业基础设施投入，还为农业生产融资1.5亿元，债券筹资4亿余元。
该县农业农村局干部职工200余人，通讯录中增加了400余名下乡投资者，目的是为了方便联系。局内部成立项目办，实行全员招商，并把招商成果纳入年终考评的加分项。
“产业明确，支持有力，服务到位”，是西充现代农业发展的法宝。前来投资的工商资本源源不断涌入，县农业农村局定下标准，从招商变为选商。
编后
让资本和乡村共赢
□简单
行走乡村，记者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问题。
去年底四川省发布“关于促进民营经济健康发展的意见”明确，要探索建立激励机制，支持民营企业积极参与发展乡村振兴和脱贫攻坚等；今年省委1号文件也提出，要把引导工商资本下乡作为促进民营经济发展的重要举措，按规定享受相关扶持政策。
工商资本是推动乡村振兴的重要力量。面对这么一支重要力量，如果遇到问题，如何保护它们的热情？
一是进行有效的引导。农业开发需要面对生产经营中的各种不确定性，资本下乡易犯的四个错误，如果有合理的引导和切实的服务，可以帮助工商资本增强风险意识，加强对农业农村发展规律的把握，把好投资和经营管理方向，减少项目烂尾的可能。
二是完善利益联结机制。资本参与乡村振兴是个长期的过程，要从农民可持续增收着眼进行制度安排，达到工商资本带动小农户共同富裕的目标。只有设立科学合理的利益联结机制，才能推动工商企业与农户实现共赢，才能持续分享乡村发展成果。
明星项目的受挫，有共性因素，也有个案特征，但并非普遍现象。资本下乡，没那么简单，肯定会面对很多新课题。全社会共同努力，为有志于参与乡村振兴的资本提供更好的发展土壤，让工商资本扬长避短、发挥巨大能量，让资本和乡村共赢，才是资本下乡的题中之义。本报制图/朱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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