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道士下山”不过瘾 听下四川武林江湖事
[引子]
20世纪80年代，我为研究巴蜀武术史，奔走四川遍访民间武术家采集史料。在郫县一个偏僻乡镇，见到一个老师傅，当地人称他叫“苦和尚”，当时已有七十多岁。我拜访他那天，他盯着我说道：“打拳学功夫，第一要讲‘武德\’，技术还是第二位……这样吧，我先讲个故事给你听，这可是几十年前武林中的一件真事情，你可不要把它当成一般的‘龙门阵\’来听啊！”
昨日，《道士下山》在各大影院上映。由此撩开民国时期一个光怪陆离的武侠世界。那时的江湖有派系恩怨，也有刺客组织的暗流涌动。
这部电影是根据虚构小说改编的，作家把这个故事放在浙江。其实，民国时期的四川，民间习武风气极盛，也出了一些功夫超群的著名拳师和脍炙人口的武林故事。今天，我们邀请大周末撰稿人郑光路来讲一讲四川的武林故事，作者本人就是武林中人，多年来拜访四川民间武术家，可以说四川武林的“百晓生”。
所以，你在这里看到的，和小说、电影不一样，这里讲的可都是真人真事哦。
兄弟拜师 初见秘籍
持拳辱弱 口出恶语
清末民初，蜀中武风甚炽，人称“操扁挂”（练武习武的意思）。武林中有一人叫刘柏荣，是隆昌县人。他精通峨嵋派武术，长得气宇轩昂、双目炯炯。那年他五十六岁，只身到成都。当时打擂之风盛行，不但成都青羊宫内有一年一度的“花会”擂台赛，就是省城之西的郫县，也常开设擂台比武。刘柏荣就是在犀浦结识了魏必友，并受聘到魏家传授武艺。
兄弟拜师 初见秘籍
魏必友当年28岁，人称魏神腿，家中有一百多亩田地，在犀浦镇一带算富贵人家。他的堂弟魏太成，外号魏莽娃，家里穷，从小为魏必友家拉犁耕地，性情老实憨厚。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以前也拜过几个师父学功夫。
拜师这天，刘柏荣先看他们表演拳套后，对魏神腿说：“你虽然打得噼里啪啦，花拳绣腿，江湖跑滩卖艺倒也罢了，但离上乘武功还远。”他又指着魏莽娃道：“拳脚也还看得，但咬牙切齿一味使用蛮力，离上乘武功同样差得远！”莽娃听了，只点头“嘿嘿”傻笑。
魏神腿嬉笑一声盯着刘柏荣问：“请教师父，究竟怎样才算上乘武功？”刘柏荣说：“自古以来，打拳学艺之人不外有三种情形。第一，是学成个‘教师爷\’，中看不中用。第二，是学成个‘打手\’，这种人临战较技，或能取胜，但与高手相斗则吃亏。唯有第三种人，不但能演善打，且深通拳理精奥，有武有德……这种人的功夫才是上乘武功！”
魏神腿起身与刘柏荣斟了一杯酒又追问：“要怎样才能练就这种上乘武功呢？”刘柏荣说，“身为四川人，如能学通‘峨眉派武功\’，也就不简单了。”
这席话令魏氏兄弟大为佩服。又见刘柏荣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说：“我几十年来费尽心血，潜心研讨峨眉武功，心血全在此书。”原来是一本手抄功谱，封面写的是：《峨眉武功真诀》。翻开里面一看，有“拳理总论”、“源流考略”、“门派阐秘”、“交手秘诀”、“伤科诊疗”……魏神腿心里一动，正想细看那书，刘柏荣却揣进怀里了。
持拳辱弱 口出恶语
不觉一年多过去了。魏氏兄弟二人技艺大增，远近闻名。
一天师徒三人去郫县县城玩耍。城墙边上只见围了一大堆人，原来是江湖上张膏药扯的场子。这张膏药四十来岁，家住成都，本想靠练武混出头，但武林中靠拳头说话，自己又缺少天赋，只有到各地打拳卖艺、卖膏药。
只见他捶胸顿足惊呼呐喊吸引路人，又劈劈啪啪打了一套花拳，一边打一边吼着拳谱以张声势：“一打三山猛虎，二打四海蛟龙。更有黑虎掏心，打尽天下英雄！”
谁知这一句“打尽天下英雄”却惹恼了魏神腿。那厢张膏药正准备打完拳后端起碟子向众人讨些稀饭钱，没想到一壮汉冲进场子，接二连三的弹腿、二起腿，把他踢得“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待坐起来时，“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面色惨白。
刘柏荣忙一掌推开惹事的徒弟，扶起张膏药，并从包里摸出两个银元放在他手板心上，转身走了……
回家路上，刘柏荣斥责魏神腿：“习武之人，首当讲究德行。恃强凌弱，武林大忌！”魏莽娃也说师兄；“二哥，你下手也太狠了！”魏神腿心里有气，不好向师父发作，就向着莽娃骂将起来：“老子要你来多管闲事？打死那跑滩匠算个逑！”
气走师傅 兄弟交恶
成都打擂 一较高下
刘柏荣听到这话，心里又惊又寒：这岂不是在骂自己么！他早就对魏神腿心存戒意。记得有一次他问魏氏兄弟：“你们如今吃苦习武，都是为了去打擂台。要是真的打了‘金章\’准备干啥子？”老实憨厚的魏莽娃咧着嘴巴笑道：“把‘金章\’卖了，修好破草房子，再在本地开一个‘武棚\’教几个徒弟挣点钱过日子。”魏神腿却眉毛竖起瞪他一眼说：“你打了‘金章\’在本地开‘武棚\’，又把我搁在哪里？”
几天后，刘柏荣决定离去。他拿出随身多年的一把腰刀，交到魏神腿的手上说：“权作纪念！”又将那本《峨眉武功真诀》交给魏莽娃说：“太成，你墨水喝得不多，还须在探究拳理上痛下功夫！”
魏神腿神色骤变，大吼一声：“魏莽娃！你凭啥子要这书？老子拿钱买艺，一年多来水田都卖了十多亩，才学了这一丁点没名堂的本事。你吃欺头沾光白学，还想要书充大爷！还想打了‘金章\’在本地开‘武棚\’！”一拳打去，两兄弟扭扯在一起……
刘柏荣气得吹胡子瞪眼，拾起落在地上的书和刀，愤然离开犀浦镇。
成都打擂 一较高下
刘柏荣到了峨眉山中的“伏虎寺”，这里有他的好友，也是当年四川武林有名的铁沙和尚。刘柏荣把一肚皮的怨气讲了。铁沙和尚沉吟半晌说：“两个徒弟为一本书争得打架，而你又挟书而去。江湖上岂不说你‘一石投二鸟\’，逗得人家兄弟不和。”
见刘柏荣沉默不语，铁沙和尚笑道：“这也好办。今年青羊宫打擂马上又要开始了。让他二人去打擂，哪个成绩打得好，这书就给谁！”说罢起身，拿出一张报纸，上面写道：“本报讯，湖北武当山云空长老约峨眉山铁沙和尚不日莅省主擂……”
刘柏荣叹了口气：“也只好这样了。”
青羊宫打擂的比赛顺序是：先打初赛拿到参赛“资格”；再打“蓝章”（约取参加总人数的二分之一，是一种纪念章形式）；再打“银章”（银质奖章，取前十名）；最后打“金章”（金质奖章，取一、二、三名）。
几轮恶战，魏氏兄弟双双都取得了“资格”，打得了“蓝章”，却就在打“银章”的一关出事了！这一轮中，魏神腿恰恰抽中了魏莽娃。本来两人各自对手并不同，但魏神腿想教训莽娃，于是私下串通他人做了手脚。
不讲武德 赶尽杀绝
第二天轮到魏氏兄弟上场。只听“当当当”铜铃摇响，魏神腿“嗖”地蹿去，双掌“饿虎扑食”猛抓魏莽娃门面，下面早一个“穿心腿”蹬来，接下来右掌又“二龙戏珠”直戳魏太成双眼……莽娃不料师兄招招都下黑手，招架几招后准备反击，忽然铜铃“当当”摇响，裁判已判魏神腿胜。
莽娃急收回拳头，不料魏神腿乘机蹿上前来又是狠狠几拳几腿。莽娃猝不及防，被打得嘴角流血……主擂的铁沙和尚气得大叫：“魏必友，这擂台较技并非江湖黑道，怎能乱起黑心暗算他人？”台下的刘柏荣也大骂：“不讲武德，便是武贼！”他心头最明白，两兄弟功夫差不多，只是莽娃生性忠厚，打擂不免要吃亏。
这时，台上魏莽娃面色苍白一声惨笑：“二哥，你硬是要把兄弟往死里弄么？”魏神腿高声道：“莽娃，把那些哥呀弟呀收捡起来，少啰嗦！有道是‘打擂不认亲，只图能打赢\’……”说话间，铜铃又“当当当”摇响，第二个回合开始了。魏神腿接连几拳狠击魏莽娃咽喉要穴，都被莽娃用云拨掌一一拨开。魏神腿故技重施，又是一招“二龙戏珠”猛戳莽娃双目……莽娃忙纵出圈子，一抹嘴角还在流的血，气中夹狠、屈中生怒。魏神腿“哼哼”地连连冷笑，猛然蹿将上去。谁知这次魏太成并不躲避，只是声音又气、又恨、又悲地大吼：“二哥，你好黑心哪！”早伸开那又粗又壮硬得像两根铁棒的手臂，将魏神腿牢牢抱住！
“啊呀！”接连发出两人的惨叫……莽娃被魏神腿的阴狠毒招打得头冒金星，站立不稳；而魏神腿的胸膛内“咔咔嚓嚓”几声响，肋骨早被莽娃箍断了无数根，倒在擂台上不动了……
[背景]
清代的四川，武林人士也可以获得功名，清朝“武科”考试，逐级考取武童生、武秀才、武举人、武进士。武人们得了功名也同样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辛亥革命后虽已改朝换代，但武风照样浓厚。
1912年，住在成都的武林名手马镇江、马宝、刘崇俊等，以提倡国粹、强国强身为名，在成都忠烈祠正街正式成立“四川武士会”。1918年，四川军政当局以团结尚武为号召，在成都青羊宫举行首次打擂。自此以后，除特殊情况外，每年春季都会在成都青羊宫“花会”时举行一年一度的打擂赛。
青羊宫擂台赛由于最后要给胜者颁发“金章”(即金牌)，所以又称“金章擂台赛”。这就是成都人熟知的“打金章”。打金章于阴历二月上旬或中旬开始。选手少时，“花会”期间便打完了。如果选手多，花会结束尚未打完，便移至少城公园进行。记得有一年，报名者众，仅成都便逾千人，一直打了两个月之久，才见分晓。
每年“花会”，过了八卦亭穿过二仙庵，搭着一个大擂台。圈子里设有茶座，往往擂台上龙争虎斗，打得一塌糊涂，台下却晶茗饮酒，吟诗作对。凡志愿参加比赛者，均需于比赛前报名。报名时，要报上所习拳种，所属门派，师承何人。选手只要报了名，就等于立下了生死文书，死伤自理，对手不负任何责任。
文 郑光路 插图 阿笙
[尾声]
“苦和尚”讲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微。我听得惊心动魄，忙问：“后来呢？”好半天，他才喃喃道：“当时两人都送往医院抢救。几天后魏神腿终因伤势过重，死了。后来擂台赛也结束了，打得金章的一、二、三名，披红挂绿，打马游街，鞭炮齐鸣……那气氛不亚于清朝时考中武状元、探花、榜眼！在这一片热闹声中，刘柏荣无限凄楚，一把火将那《峨眉武功真诀》烧了，悄然而去，从此莫知所终。那魏太成伤愈后，随铁沙和尚到了峨眉山中，也当了和尚。只是他每思及往事，常觉自己罪孽深重，痛苦万分啊！”
“苦和尚”讲到这里，老泪纵横。我心里一动，冒冒失失问：“你，你莫不就是……”
“不要多问了！”“苦和尚”声音颤抖，闭上双眼不再理我。我不敢再问了，但这个武林“龙门阵”已深深记在心头……
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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