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太瘦,指缝太宽 ◎葛亚夫

亳州晚报 2021-01-27 08:57 大字

[摘要]◎葛亚夫

腊八,我回到家,早已过晌。父亲没在家,一定又上街卖菜了。母亲的锅灶凉着,等父亲回来,才会热起来。这么多年,父亲的腊月一直在路上,为了年,卖了买,买了卖……

小时候,年还叫年关。年关,犹如过关。年底了,外面欠的债务要清偿,家里赊的承诺要清算。“腊八,祭灶,新年快到。闺女要花,小子要炮……”一家老小,那么多张嘴,都要买买买。这些,全部压在父亲身上。进入腊月,他就开始笨鸟先飞,往返于村庄和集市。

那时的腊月,和父亲一样干冷、瘦削。应邵说:“腊者,猎也,言田猎取兽,以祭祀其祖先也。”父亲是农民,不会狩猎,只会种地,他的猎物是蔬菜。彼时,萝卜和白菜已入窖,随卖随装,但葱长在地里,土埋冰冻,薅葱像拔河。往往,手脚冻得生疼,身上却冒汗。

父亲很少让我薅葱。地里的风咬人,他怕我的手脚太嫩,没力量和寒风掰手腕。我除了上学,就是写写作业、读读书。吃罢饭,父亲难得歇一会。他坐在我旁边,卷根旱烟,吧唧一口,让我读大一点声。他眯着眼,一边抽烟,一边听我读书,惬意得像一个神仙。

至今,村人还拿我教育孩子。读书声那个大啊!村外几里地都能听见。其实,那时我并未曾想通过读书跳出农门,只想着,读书声能让父亲歇一会、惬意一会,我就放声读。

父亲太忙了,忙得屁股难得沾板凳。披着星星起床,拉一架车菜,赶上街。罢集时,也过晌了,再赶回来。吃罢饭,抽根烟,接着到地里薅葱。天黑了,拉回家,一把把调理、扎捆,装车,准备第二天赶集。忙活完这些,公鸡都打了几次鸣,我也睡了几个木楞。

我也帮过忙,但葱须打在手上,像刀砍斧剁,很快裂起口子。我问父亲,为啥他的手没事呢?他笑,说是铜手铁臂。我伸手摸,他的手的确坚硬无比,而且真的像铁一样冰冷。

灯光下,父亲的劳动枯燥而孤单。有时,他会和我说些他小时候的事。有一天,他起来撒尿,不见祖父,就知道赶集卖菜了。但是,他再也睡不着,总感觉有事。他起床就往街上赶。在涡阳大桥,赶上了祖父。祖父喘着气,拉不上桥。他接过车把,一闷头过了桥。

父亲说得神采飞扬,豪气干云。从那时起,他就接过了祖父的生活和命运。“腊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祖父老了,父亲接过来。多年后,父亲仍念念不忘。那天卖菜回家,祖父让祖母炒两个菜,给父亲卷根烟、倒杯酒,开始了一家之主的禅位。

父亲看我的眼神,是复杂的。我孱弱的身子,难以继任,他只能一直坚持着,不能老去。当然,他也曾考察过我。当我学习懈怠时,他就在车把旁留一段绳子,命我为副将,拉一把力。“腊者,所以迎刑送德也。”但是,我让他失望了,这样的机会也没多给他。

父亲终于回来了,他愈加干瘦、褶皱。父析子荷,我读书、进城当了逃兵,没人接替,他显得老无所依。“回来了。”父亲递给我一支烟。他的手还那么冰冷,但不再坚硬,抖如筛糠。

我紧握住父亲的手。腊月太瘦,指缝太宽。这么多年的时光,哗地从他手里跌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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