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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走亲戚的“战士”

安徽商报 2018-01-07 10:55 大字

人物:常河

职业:媒体人

大雪之地:亳州

从我家住的曹市镇到舅舅家8里路,所以,舅舅那个村子就叫八里庄。

舅舅只有一个儿子,舅妈身体不好,地里的农活忙不过来,每到麦收和秋收,我们弟兄几个都要去舅舅家帮着收麦子和山芋。

从曹市镇到八里庄,是一条直路,两边栽着高大的杨树,茂盛的时候,树冠相连,形成一条望不到头的甬道,太阳晒不着,雨水淋不湿。就是到了冬天,树冠依然虬劲地刺向天空,像极了身材强壮的农家汉子,沿路站成两排,威风凛凛。行道树外各有一条壕沟,大部分时间是干涸的,路有多远,壕沟就有多长。壕沟之外,就是连绵的庄稼地了。

我们去舅舅家,都是步行,包括过年去舅舅家走亲戚。

皖北的规矩,年初二回娘家。外公在的时候,母亲随便从我兄弟六人中挑一个,陪她回娘家。母亲挑人的时候,我们都仰着头,眼巴巴地盯着母亲,希望自己被挑中。母亲胳膊上挎着篮子,一只手拉着挑中的孩子,走出院门,右转,踏上那条被行道树镶了边的大路,一点点消失在我们眼中。剩下的,一个个讪讪地闷坐家中,不能跟母亲去乡下也就罢了,关键是父亲不会做饭,只会把母亲提前做好的饭热一下,留守人员兴味索然地凑合一顿。

外公去世后,我们逐渐长大,到舅舅家走亲戚的任务就变成了我们兄弟几个轮流的单独行动。

轮到我的那一年,我10岁。雪从年三十的夜里开始,下了一天两夜,整个村庄都淹没在无边无际的白色中,树叶比平日矮了许多,路边的壕沟被雪填平,路便显出从未有过的广阔。我们无数次把门上的雪铲掉,不一会,又被覆盖。

年初一晚上临睡时,父亲望望天,“怕是明天走不成亲戚了。”对我,那是一个伤心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天晴了。

母亲装了半篮子馒头,馒头上摆好半篮子馓子,贴着篮子边放了四包果子,盖上一条枕巾,对我说:“这么大的雪,换你哥去吧?”

我才不。 5年才轮到我一次的机会,再大的雪我也不会放弃。

隔壁有一家也要去八里庄走亲戚的,是个比我大10岁的哥哥。母亲把篮子交给我,把我交给他。两个人向着漂浮在雪里的八里庄走去。

路是砂礓路,早起走亲戚的马车在路上压出两条车辙。我们穿着胶靴,沿着车辙走,车辙是两条又细又近的平行线,两边的树是另外两条又粗又黑的平行线。

有的路段没有车辙,我们成了第一批踏上雪地的人。一脚下去,雪没到膝盖,雪粒沙沙地灌进胶靴,冰冷彻骨。不一会,袜子湿了,棉裤腿湿了,胳膊上的篮子越来越重,路却越来越远。

大概走了一半路的时候,雪又下了起来。那个哥哥把我的篮子接过去挎着,让我紧紧跟在他身后,慢慢向前挪。

脚是冷的,腿是冰的,雪花打在脸上,是冰冷的疼。每抬一次脚,都像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一样艰难。看看四周,一眼望不到边的白,平整的白,只有零零散散的树是黑的。

下了大陆,进村的路上,我终于体力不支,倒在雪地上。那个哥哥回过头来,看到我倒在壕沟里,松软的雪已经把我埋住,只有胳膊和腿留在雪外面。

那个哥哥扔下篮子,把我从壕沟里拎起来,壕沟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坑。幸亏没有水。

到了舅舅家,已经浑身湿透,腿是麻的,脚也不属于自己。

换上表哥的衣服,钻进被窝,半天才暖和过来。

吃过午饭,雪停了。舅舅套上毛驴车,把我送了回来。我坐在车上,裹着棉被,眼睛打量着两边的田野和堆着齐膝雪的大路,怎么都不敢相信我竟然在这样的路上走了整整8里,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雪地战士。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遇到过那么大的雪,似乎也没有遇到那么冷的冬天。

奇怪的是,我竟然没哭,也没有冻病,我记得真真切切。如果放在今天,那样的大雪天,我是否还有勇气走那么远的路?还会在几乎被雪淹没之后安然无恙?

不大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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