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亦爱吾庐
石岭子
老家的新屋刚刚告竣,便引来了许多鸟儿。
散发着泥土芳香的院子里,家燕上下翻飞,呢喃细语。紫红色的琉璃瓦上,麻雀欢欣跳跃,振翅高叫,它们似乎在呼朋唤友:快快来呀,这里又有了好住处!果然,麻雀们率先入住了,它们不时地飞进飞出,衔草叼羽,忙得不亦乐乎。“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忽然想起东晋田园诗人陶渊明的诗句来。麻雀们很高兴有了可依托的地方,我也更喜爱我的新屋了。
在老家本来是有房子的,而且有两处,后来被父母先后卖掉了。最先卖掉的是处祖宅,是一处石基、草顶、土打墙的老屋,我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后来“一朝辞此地,四海遂为家”。我们弟兄较多,再盖处新屋的念头,爷爷在世时就常念叨,父母更是自感重任在肩,尤其是作为石匠的爷爷,一辈子不知为村里人盖了多少房子,却没能为自己建造半间新宅,他多么希望在自己的手上为子孙们增添点家业。然而直到爷爷病故,建造新宅仍然是他的一个愿望。父亲退休后回老家居住,似乎是仅仅为了完成爷爷的这个愿望,终于在自己的手上盖起了一座新宅,随后就将老屋作低价卖掉了。因为那时我们弟兄都相继离开了老家,实在是不需要有那么多房子了。后来,在我们兄妹五人都集中到县城的时候,为了照顾方便,经我们好说歹说,年已六旬的父母终于从乡下搬进了城里。在他们搬进城里的同时,随手又把凝聚了他们心血的房屋卖掉了。父母两次卖房都没有与我们商量。当父亲把卖房所得的四千元分给我们弟兄四人时,我怅然若失,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老家没了房子,我分明地感到,老家牵扯着我们的那根丝线仿佛也要断了。
其实,父亲是很爱故土的。父亲尽管当了几十年的工人,却一直对土地情有独钟。在他45岁那年为了让妹妹接班而提前退休,本可以留在县城,也有条件把母亲和我们搬进城郊,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回到了老家,并且在老家一待就是十几年。现在回想起来,那十几年差不多是父亲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骨子里本就是个庄稼汉,与土地有着深厚的情谊,那份坚韧而顽强的种子样的心境,总是感念着土地的恩典,那份农桑人的情怀,随着秋收秋种,而呈现于故土的苦乐乡间。但我真的不理解,父亲在搬进城里时,为什么要把老家的房子卖掉?是不是我们为了照顾方便,相“逼”太急?后来听说,父亲在卖房子的时候曾几度落泪。
我离开生我养我的故土四十多年,像无根的浮萍游荡在城市的闹海里,总感到心无归处。身处在钢筋混凝土的环境中,眼望着那被楼群分割得有棱有角的天空,时常让我感到惶恐和迷惑。特别是到了临近退休的年纪,这种感觉越发强烈。我曾无数次地站在自家楼的窗前,翘望着故土的方向,家乡那些堆得高高的柴火草垛、青砖黑瓦似乎就在眼前。有多少个夜晚,故乡的那座石基、草顶、土打墙的老屋,总是在梦中深情地把我揽进怀里,让我感到别样的温馨。我的内心告诉我,故乡是精神家园,是心的起点,故乡的山、水、人、情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那田野的泥土味、河边的水腥气总是止我浮躁、令我心安。正如一位作家所说,故乡就像一朵暗伏在我生命线上的山杜鹃,即使没有春天的请柬,我的双足也要踏上故土的脊梁,让梦想在故土上扎根萌芽。
父亲车祸故去后,母亲一直自己居住在城郊的几间平房里——— 老人住不惯鸟笼似的楼房,宁愿独居。去年的时候,城郊的那一块地方拆迁,母亲一下子感到没了家。也多亏母亲的农村户口,可以在老家买一处宅基起屋,这正迎合了我的心愿,于是,那朵潜伏在我生命线上的山杜鹃,便在这个春天里很慷慨很及时地向我发出了邀请。所买的那处地方,原是村边的一片低洼树林,曾有祖屋隐于林间,不知何时,先是祖屋没了,后来树林也没了。我填土于低洼处,加以时日,几间宽阔明亮的房子便起了,随即建起了一座小院,栽上了桃李果树,又辟出了一方小园,种上了四时蔬菜。母亲又有了家的感觉,用她那耄耋之年的蹒跚脚步,再一次行走在故乡的路上,走东家去西家,拉家常话叙老交情,心情好,身体也明显的强壮多了。我呢,鸟语花香中,瓜棚豆架下,读书耕种,体脑并用,劳逸结合,这种诗意生活正是我所向往追求的。
麻雀们每天都在琉璃瓦上欢呼雀跃着,我亦用欣喜的目光注视着我的新宅。那天见一小文说,公元1271年,中了状元当了帝师的文天祥,回到江西老家盖起了一座新宅,“先生酒壶钓具无日不来”。他曾很得意地说,当年朱熹先生想在武夷山隐居,却没钱盖房;欧阳修先生晚年在安徽亳州盖了房,亳州却不是他的老家。跟这两位先贤比起来,我文天祥实在是幸运得多了:第一,我有钱盖房;第二,我盖的房子位于故乡。所以,我要知足了。
我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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