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文化 鼓子秧歌

农村大众报 2020-04-29 15:11 大字
王川

中国辽阔深沉而苍茫的大地上从来不缺少民间“大音”,大音希声之时,却是无边的沉静。刚从沾化听了一台渔鼓戏,那渔胡明亮的弦色和渔鼓醇厚的嘡嗒,仿佛尚在耳畔缭绕,直如海边或湖畔的劲风飞扬,带着午后与黄昏的热辣与清寂。曲调悠扬欢快,几位伴唱“哎哎呀呀”地发着响亮的颤音,和着节奏,让调门在一种合力中不断回环、攀升,于是,眼前展现出一派渔家欢娱的轻快景象,令人不舍得这么快就离开。一曲唱罢心已醉,何处再寻动情音?

然而,商河却也有。更是一番撩人心魂的声色,非绵绵软曲,非款款骊歌,更非逗人开怀、曲终人散、不留任何念想的俗乐,而是激越铿锵、亢阳鼓荡,血脉贲张、上天入地、魂魄张扬的生命之舞、性灵之舞。

刚到孙集镇袁窦村的村头,便听见锣鼓喧天。抬眼望去,书有“秧歌古村”金字的大红影壁前,六位身着戏装的汉子正抡槌击镲,激越昂然;一位红绸裹身、挎着篮子、挥着羽扇、扭着腰肢、男扮女装的“老丑”,霎时舞到了眼前。漆黑的额带中央镶着一颗红色“宝石”,花白的头发拢在脑后,用大红头绳紧紧束住,紫红胭脂。他张嘴笑着,冲着我们笑,却看不到一颗牙齿。他的面容多像我的祖母。突然间,我感到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故乡在这种震耳欲聋的铿锵声中变得辽阔无边。在无边无际的土地上,在玉米地之间的乡路上,在打麦场刚刚收拾停当的间歇里,每一个乡民都会载歌载舞,忍不住挥动有力的臂膀,腾挪着遒劲粗犷的舞步,狂放而夸张地扭动着坚韧的腰肢,如饮了火辣辣的烈酒,用一季季丰收的年景,让这鼓子秧歌霎时穿越了千年——那是眼泪、汗水和生存拼争交织而成的亘古悲欣,起于青蘋之末,起于水畔芦苇,起于粮仓中层层压实的一粒粒谷米。生于尘土的他们飞扬起尘土,长于寂寞的他们让寂寞高亢,脚踏大地的他们让大地震颤,一生清白的他们让天地高远、风调雨顺。

一团鼓镲急促的喧响再度隆起,一位白须白发白袍的“老道”,双手拧着一顶杏黄宝盖伞飞速旋转,急奔至“老丑”身边,愣生生地与他对舞起来。霎时间,只见红白两团人影恣意飞行、扭动,天地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在他们的对舞中,我仿佛看到儿时的正月里,乡村大集上的高跷与狮舞,乡民人山人海,围拢起一年到头惟一的一次狂欢。再盯着眼前,两股幻象交织,错杂在心中,并有一念升起:不管是仙人送瑞,还是五福临门;不管是人生易老,还是求道长生;不管是蹩脚的丑,还是刚劲的美;不管是有所求,还是无所得;不管是被收留,还是被抛弃;不管是难到只剩沉默与祈祷,还是易到肆意放任与轻佻,且让这一派宣泄的大乐,先洗净了人间的大苦大悲吧。鹤发童颜的“老道”大抵是个中年汉子,脚下生风,若凌波微步;弓步踢腿,如虎狼奔突。刚柔相济于无人之境,双肩摆动于银汉之河,他们沉醉在身体之内,他们飞翔于灵魂之间……我看到周围的庄稼,那些挂满刀刃的玉米,那些或紫或红或黄的野花,那些铺满河汊的绿藻,那些土地上最卑微的生命,似乎都在此刻扬起了自己的头颅和胸膛。

我朝那边抡鼓击镲的汉子们望去,阳光下,他们该是浑身燥热、汗水盈盈。这些可爱的人,他们在等待我们。他们已经等了多久,用如此热烈欢快的方式,让喧腾的声音张开了拥抱的手臂,让秋天正午的阳光变得如此温暖、热烈,带着一丝回忆的甜味儿。那是他们身上散发的气息,单纯如火的气息,来自沉默与坚忍,来自土地的丰腴与贫瘠,让我顿然卸去了那些虚假的焦虑和意义的追问。以至于跨过木桥、穿过柳林,在演武场的点将台下走过,心里的鼓荡仍在怦然作响。不,实际上是——我在等待他们,等待他们给我一次落实生命的机会,等待这关键的一刻,好找回一颗失落已久的心,领受一次生命的恩典,把涣散的加持为牢固的,把瘫软的铸造成站立的,把愤怒的刺向那不义的,用真实的击碎那虚假的。在人间正道上生存拼争的乡民,将一再证明桑梓之地的善良与倔强。他们的秧歌大舞就是献给土地、岁月与生命的祭祀之舞。

是的,很快,我们就再次看到了一场更为宏大的“祭祀”之舞,一场气势如虹、荡气回肠的军阵澎湃。好似远古的舞台上突然奔来了一哨银盔金甲的人马,狭小的空间被杂沓的脚步变作了点兵的沙场。秋风四起,乱云飞渡,苍穹辽阔,大地平沉。塌身,起跳,腾空,旋转,闪转腾挪,迅疾如电;鼓声如雨,密若织锦,迎风鼓荡。将士的队伍忽如洪波涌起猛浪翻腾,少顷又作排兵布阵,整饬如一,密集的鼓点暂歇,安静如大漠戈壁的雪花簌簌飘过。这般节奏,这般撼人心魄的狂舞,每每让我按捺不住,想要立刻跳起来欢呼,并参与进他们的行列。我陡然感到浑身躁动如火。

就在此刻,我才看清楚,后排还有一列裹着酱红头巾的“女兵”,她们并没因那段激励的腾跃而喘息不定,只镇定自若地击打着手鼓。对于这阳刚十足的秧歌,她们自小便训练有素。怪不得听人说,这里的村民不管男女每一个都会舞,自打学会走路就会舞,而且一舞就是一生,并将这一生舞得极其漫长。我想,平日里,在田间地头,忙碌了一天的女人,会不会与自家的汉子迎着夕阳起舞,没有锣鼓,只有秧歌的舞步,就那样一天天,把最最平凡的日子过到白头、过到永远。

在两位穿着蓝印花粗布衣裳的妇女安静地打了一番腰鼓之后,舞台上呈现了另一场更为荡人心魄的大舞。这回不是军阵,而是“道士”与乡民的狂欢。一时,旋风裹挟着红黄白各色身段,搅作了天荒地老的一团。鼓点更其高亢,锣声更其铿锵。还有那忽高忽低的伞盖,翻卷漂浮在时空之间、时空之上,像绚烂的云霓,折射着所有的光,让起伏跌宕的命都有了色彩和词语,并把它们像种子一样播撒进大地。这一场男女混合的秧歌大舞,可以一直铺排下去,可以成百上千人一起参与,我能想象那壮观的场面,料峭寒风中的年节,烈火蒸腾般的狂热,人们心中的祈盼开始沸腾,他们祈盼的是——就让这浩大与浩荡的队伍铺展到天边去吧。

此刻,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位外角“老丑”扭着妖娆的步态,摇摇晃晃、两进一退地在舞台前面舞过。我很想起身奔过去,与舞台上的任何一位那样,面对面与他对舞。不知为何,如此巨大的欢畅,却令我眼睛里涌出涩涩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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