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鉴定当官记
作家介绍
王子让，又名王一笑，作家、美术评论家，山东省沾化县下洼公社平家村人。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师从著名作家浩然先生。其代表作中篇小说《浑浊的秦口河》《海边的风》，分别获文化部巴金文学奖二等奖、文化部飞天文学奖二等奖；散文《故乡的冬枣树》《秦口河的哭泣》分别入选文化部2008年“五一”劳动文学优秀作品评选。现为新晨报驻滨州站负责人，滨州新晨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艺术总监，原创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华东师范大学周易研究会名誉会长。
陈“鉴定”，姓陈名梦华，因为他是华北师大历史系的本科工农兵学员，擅长研究古玩，古字画等，人送绰号陈“鉴定”。
陈鉴定常常需要接待外国客人。其中包括各式各样的古董界人士与东方古文化研究团体的代表团、考察团、参观团。开始时他很认真。有点紧张，事先反复思忖对一些情况应该怎样介绍，并事先准备好各种资料，有时当着外宾的面临时查找资料，耽误了不少时间,慢慢地，他也习以为常了，学乖了。外国人不过就是外国人罢了，他们对中国所知有限，又好奇，又喜欢一知半解地发表意见。今天发表这样的意见，明天发表那样的意见。这个人发表这样的意见，那个人发表那样的意见。一会儿把中国说得一无是处，一会儿把中国说成全人类的希望。和中国人相此，外国人好对付多了,三分之一介绍点真实情况，三分之一说点不知所云、莫测高深而又能满足对方猎奇心理的玄虚理论，另三分之一讲天气，讲礼节，讲友谊，讲几句玩笑话，满好了。人们甚至称赞陈鉴定有“外交才能”。什么叫才能？让你干什么就有什么才能,什么才能不是人学人练的？什么事不是人干的。
接待外宾多了，慢慢就收到了外国友好团体与东方文化学术团体的邀请，从中选择衡量，陈鉴定到日本到欧洲各访问了一次，做了有关当前中国古文化学研究情况的学术报告。出国两次，增加了自信也扩大了影响。人们开始认为陈鉴定的确是个高级鉴定，陈鉴定也无法不认为自己是鉴定大家了，鉴定家的成长道路，本来也是各式各样的嘛。
陈鉴定有反省的习惯,可能是由于从小受过“一日三省吾身”的教导。可能是由于七十年代学“斗私批修”和在党的组织生活中频频开展的严格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传统。近年来工作、地位、生活乃至于腔调的变化常常使他警惕：我做了什么伸手的事儿吗？我能无愧于心吗？我没有有意无意地沽名钓誉、抬高身价吗？
白天他忙于各种工作包括各种古玩、古瓷、古字画的鉴定讨论研究,他感到的是一种智力的激扬和快乐,这真是人生最大的快乐 。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只是这几年他的智力真正派上了用场，他的智力才不再是他的累赘、他的短处、他的异己的征兆和不幸的根源。他的一生几乎都为自己的智力所累，如今，竟然尝到了智力的甜头，智力是财富也是 荣光！白天，在各种活动中，他感到的是胜任的愉快和充实。
夜晚，特别是在睡醒一觉之后，他总是感觉到有一种不太对头的东西。他得到的东西未免太多了,有许多，干脆说几乎都是他自己也没有想 到的。当然，他感谢党的十七大的方针。但是在同一个方针照耀下，不是也有许多有价值的人并没有像他这样“得意”吗？他怎么可能成为书画界代表人物甚至成为鉴定师呢？这不是懵事行吗？这不是瞎猫碰上死老鼠吗？这不是误会乃至有点滑稽了吗？他已过“知天命”，他长期寂寞，他在寂寞中学到的东西比在红红火火中学到的要多。他不会老了老了就丧失自己的清醒。
那些有成就的鉴定师呢？史树青，世代收藏，至今住在祖上留下的宅堂里，里里外外全是明、清两代的古玩、字画。然而，史老已经九十多岁了，参加国家文物总局召开的大会的时候身旁放着导弹一样的氧气瓶。古字画鉴定大家的杨丙仁呢？古收藏颇精，口才太差，又从来不关心时事政治，不读书不看报，据说他连伊拉克与美国的战争是怎么回事他都不知道……这么说，由陈鉴定担任文化研究院院长，表面上看是偶然的，甚至有几分荒唐，实际上却是绝对合理和必然的了。这个结论真令人吃惊。
最令他不安的，看来还不是他当了文化研究院院长。至少，他不比前任的院长差，也不比可能的其他人选差。最令他不安的是他当了院长后就再也下不来了。而且，他也就稀里糊涂地成了名家，成了能鉴定当代字画、现代字画、近代字画以及清末明初的名人字画的鉴赏大家。而且，他成了无可替代的头号代表人物。许多会他必须去，只是为了摆在那里做个样子。他去，据说就能够提高会议的规格，给与会者以“鼓舞”；他不去，就会使大家泄气，会得罪会议的召集人。一顿一顿的宴请也已使他叫苦不迭。办宴会的人都是一些具有坚强的意志和温暖的人情美的人物。先打电话，再送请贴，最后还要登门拜访，不把你请去绝不罢休。如果这样请都不肯去，你的架子大到了什么程度！干脆一句话，不吃这样“请”就叫“自绝于人民”。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赋予对象以规格的规格，他能够不慢慢地规而格之起来么？
他对自己的“理论”感了汗颜，他对助手小耿与他的关系乃至画家哥哥陈梦石与他的关系的变化，也觉得不舒服起来。
干脆不干了。有一个内心的声音这样说。但是不，不能。五十余年了，他终于赶上了国家稳定发展的时期，那么多好事情需要做，他没有权利洁身自好，作壁上观。
扶植一个更年轻的吧，第三梯队。他又想起了助手小耿。人无完人。
他辗转反侧，彻夜不眠。觉睡不好，气血调理不顺，他慢慢地有了脾气。先是在家里发火，后是在文化研究院发火。后来坐在汽车上和同事谈着谈着也大光其火……他渐渐的悟到为什么一般领导干部都有点脾气了。没有脾气的领导不像领导。没有脾气的领导压不住台。脾气是风度，是力量，好像也是一种男子汉的美。
文化研究院下属的鉴定中心出了几次鉴定错字画的事故，被人写信告了状。陈鉴定到鉴定中心召集了一个全体会议，批评了鉴定中心的工作人员。这是他上任三年来第一次在这种会议上板起面孔批评他所领导的工作人员。这件事很快传出去了，谬论哗然。说是陈鉴定“官腔官调”，“装三装四”，不保护下级，甚至说他是“为了自己升官不惜出卖群众利益”，“果然异化了”……云云。
小耿搜集到了这些反映，详细地绘声绘色地报告给了陈鉴定。小耿脸上有一种看笑话的、近乎幸灾乐祸的表情，使陈鉴定再次感到不快。憋了一会儿，陈鉴定冷冷地说：“骂就骂吧，现在是人不是人的，都觉得了不起了。”他点起火来了，反正小耿不是外人，他愤激地用反话说：“我看这样下去中国还得阶级斗争为纲！你看看，到处都松松垮垮，一个个都跟没吃饭似的。要不就蹲在微机前上网打扑克。原来大锅饭他倒还给你凑和着，一加资加奖金反到不给你干了。谁都觉得自己吃亏，就不想想自己究竟干了哪些工作！原来江清的时候谁敢这样？鉴定错了画？先查查出身，再查政历，再接着查言论，阶级报复，故意破坏，杀、关、管、斗，全老 实了。”
小耿哈哈大笑，声震屋宇。一笑，他的眼珠子更大更凸。
不久，“群众”中传出了一种说法，说是陈鉴定主张把鉴定错了的鉴定中心的工作人员抓起来。一位工作人员托了一位有头有脸的亲戚找陈鉴定讲情。陈鉴定七窍生烟。
果然，省里开会的时候陈鉴定发言开始指责起下级、指责起群众来了。劳动纪律差，不服从领导、不学习政治，一切向钱看，受了西方资本主义影响，无理想无道德无纪律……
这些发言飞快地经过添油加醋传到了“群众”那里。人们叹息：“想不到陈鉴定一变至此！”画家哥哥陈梦石也给陈鉴定打电话：
“你这是怎么搞的？听说你现在主张以阶级斗争为纲了，这可是重大的政治是非问题呀！听说你对人很苛刻，很“左”现在可是谁“左”谁不得人心啊！”……听了这一类的话，陈鉴定急切地向哥哥、向许多人分辨，但越分辨越辨不清，越分辨关于他的“左”的传闻越多。
后来他不再分辨了，传言也就慢慢消停了。却又有几个友人来到他这里表示慰问、同情和不平，表示了对各种流言的愤慨。他无言。
与此同时，省政府市委都有人议论文化研究院班子软弱涣散，陈鉴定搞庸俗的一团和气，手软，迁就落后，降低了领导的威信。另外一些领导人则认为陈鉴定是个难得的好干部。在对陈鉴定的看法上，省市领导班子内部存在着分歧的意见。
这些话由小耿传给了陈鉴定。陈鉴定叹道：现在做工作可真难！这差不多是他第一次对“新时期”发牢骚。
小耿找陈鉴定，希望陈鉴定给他活动一下出国参加学术交流活动的机会。陈鉴定觉得有点过分，有点罗嗦。他渐渐感到小耿动辄到他这里嘁嘁啾啾不怎么太好。他沉下了脸，好一会儿没 说话。好在小耿情绪一直高亢，碰了软钉子以后改谈西欧汉学界研究中国的《易经》的进展，说得有鼻子有眼。
小耿的特点是自说自话，自笑自叹，声音宏亮，自我感觉一贯良好，从不会感到被冷落。
到研究院以后，陈鉴定渐渐培养起了对于中国古文化的新的、认真得多的兴趣与热情。五十岁以后，他总算找到了自己的专业，底子是薄了一点，确定方向是晚了一点，但总还有希望。以他的健康壮况，他有把握七十岁以前保持正常的阅读、思考能力。就是说，他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在古文化学方面钻研攻关,这是他的真正的事业的开始,与其为过往的岁月蹉跎，不如把力量集中于从今往后。
受到一些夹击以后，他更想把心思扑在专业上了。没有几年，也就到了离退年龄了，“官”没有多长的做头了。当然，在位一天，还要上传下达，团结群众，兢兢业业。他的心思开始往真正的业务上转，这也是命运。
当他认真地而不是玩耍地、作为终生事业而不是客串捎带手地学习起古文化学来之后，他真正感到了自己的不足。这个古文化学是真难学啊！想想他自己这个学历史的，着实愧煞人也。
同时，他对另外自己常接触的几位古文化学的专家也有了些不敬的看法。说真格的，他们离真正的古文化学者，也还离着几道门槛呢！
叹道：古文化学如海，我辈不过在岸边沙滩上拾捡几个残贝！
这些看法，想法和心情更加强了他的学古文化学之心。学而后知不足,知不足而后益志于学。
（下转29版）
（上接28版）
越来越吸引着陈鉴定的是中国美术学，更是中国传统文化，传统文化理论的一种特殊的思辨模式。中国山水画的传统技法——密体与疏体的并用。工笔与写意的组合。青绿山水画与水墨山水画的浇灌和催发相吻……这是中国美术学的精髓吗？这是美术学的理论吗？这样的经验或理论的产生、积累与定型对于西洋人来说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只有喜欢联想、喜欢象征、喜欢比兴、喜欢找窍门（抓关键）而且使窍门带上神秘色彩（精品动画的制作的出神入化是多么的神乎其神），又喜欢从最简易的角度入手解决最棘手复杂的问题的中国人才能创立这样的传统文化。
就说绘画吧，绘画是造型艺术，古代绘画、现代绘画都不例外。古人的“六法”在“骨法用笔”之后，紧接着便是“应物象形”。“应物象形”指的是描绘物象要做到形似。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没有疑义的。画画当然要画得像。画得不像为什么要画？又怎么称之为画家？对此，晁补之说：“画写物外形，要物形不改。诗传画外意，贵有画中态。”倪赞也说：“若草草点染，遗其骊黄牝牡之形色，则又非所以为图 之意。”由此可见，画画要画得像，造型要准，仿佛是天经地义的，而一般人欣赏中国画也大多是从造型角度出发，首先以像还是不像作为评判中国画优劣的标准。许多文学家、鉴赏家都是大儒，是忧国忧民的政治家、是军事家、是诗人、画家、书法家。中国人关于天（宇宙）即人的命题，也远远优于“人是机器”的命题。
政治有气与数。传统文化有气有血。哲学有气与道 。文章 有气与体。体育有气与力……是清淡？遐想？丰富优美的聪敏与贫乏浅薄的知识的揉合？却总是一种宏观的快乐的追求。
陈鉴定读古汉语，他关心传统文化的承结神经，更关心政治的清明社会的进步与人生的定数。他在找寻。传统文化是文化，更是境界，是一种弥漫于天地社会中的气。
许多年了，每个晚上都是高朋满座。费了时间，费了茶叶，却坐享其成地得到了诸种友谊与信息。一名老板驾着豪华骄车一路风行撞在公路旁的电线杆上人毁车毁，一只轮胎飞落在商业区繁华的街道上，滚了半天，撞伤了一位摩登女郎。一次飞行事故的始末，“黑匣子”的秘密。最新精神与人事调整动向。文坛轶事影坛秘闻。王致和的臭豆腐到哪里去买？一本新画集出版前后。
电话,信件,邮箱每次打开时都胀 得满满的。一次收到两、三个，一天收到两次挂号邮件待取的通知。喊冤上告的信也写到他这里。
太忙了，太乱了,整天这样乱糟糟的，怎么读书？怎么做事？简直快把人逼疯了……陈鉴定这样说。我一定想办法摆脱这些应酬与杂务，否则真成了“国务院总理了！”
偶尔有一天，没有来什么客人，没有来什么电话，打开邮箱，除了日报和新晨报以外只有外地亲戚的一封半封没啥要紧的信甚至干脆没有信，陈鉴定却感到了嗒然若失。甚至感到一些青年人有些忘恩负义。一个个在他提携下成长起来了，怎么就忘记了他了呢？
2008年刚过春节的一个夜晚，早已调至省城工作的小耿专程从省城跑来，报告陈鉴定一个信息：省政府领导班子正在调整，人事安排小组已经提名陈鉴定担任副省长，抓文教卫生工作。但在任命他的问题上，上面意见有分歧。张、王、李几位领导坚决赞成，姜、孙、魏几位坚决反对。现在正是节骨眼上，陈鉴定应该去省城活动一下，不能“任人宰割”，小耿说。
兴奋使小耿的眼珠爆满如玻璃球，陈鉴定有一瞬间担心、他的眼珠会炸出来。
陈鉴定又立即在内心反省，他对瞪得过大的眼珠的不习惯、难于接受，可能是由于自己眼睛生得过小。这是一种潜在的嫉妒心理在作怪。
小耿说，他的消息是从姜××的儿子，张××的秘书，王××的司机那里打听来的，绝对可靠，最新快讯。
陈鉴定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并不是一个他感兴趣的话题。“你房子安置好了吗？”他问。
小耿是坚定的和不受干扰的。他说：“当副省长，你应该积极争取。这牵扯到上面谁占上风的问题，省委里面张、姜之间……”
陈鉴定笑了，他说：“那就更遗憾了。还是不要因为我造成领导上的分歧吧。”
“您怎么这么保守？您应该知道，现在是2008年了。谦虚退缩可能是六、七十年的美德，却是2008年的耻辱，谦虚总是和无能联系在一起。善良和清高就更是窝囊的别名。没本事 ！没本事当然就做不成坏事了，也做不成好事！就像您的哥哥成了公认的大好人画家！可他，他终于被时代潮流所抛弃了……请您原谅我，我一切都是为了您！”
由于太极、气功和麻将的基础，陈鉴定没有发火。他悲哀地——窝囊地看着越来越陌生的小耿，低声说：“我不想当副省长,人各有志，各有所长,我的时间没有那么多了。文化研究院院长的职务我也想辞去……”
轮到小耿惊愕和不理解了。他质问道：“难道您认为其他可能当省长的侯选人就一定比您强？”
“我已经说了，人各有志。有人有志于做行政领导工作,有人有志于搞业务当专家……”
“可您并不是专家啊”小耿伸着右手的食指，指着陈鉴定的鼻子。
这是毁灭性的一击，陈鉴定脸红了。
小耿转身大步走去，从此，再不进陈鉴定的家门了。
陈鉴定要当副省长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成为这个省的文教卫生战线的领导干部、专家、全体职工班上车上茶余饭后的中心话题。
陈鉴定终于没有当上副省长,这使得一些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陈鉴定家里的来信来件来电来客明显地减少起来。到2008年元宵节后，已经减少到了只有原来的百分之二十了。陈鉴定感到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邻省办了一本传统文化杂志，不但没有请陈鉴定当顾问编委，没有请题字，甚至没有寄赠给他。整个传统文化杂志的事也没有人给他说起，他觉得不可理解，气恼。
各种传统文化报刊上不再能常常看到他的名字，他倒是常常看到陌生的名字。想着叫这陌生名字的人没有来拜谒过他，没有写来过致敬讨教拜师的信，也没有托人向他捎过请求提携指教关照 的话。他闷闷不乐。
更好，我读我自己的书，书读累了便听小提琴。他有mp5立体声音响耳麦。他有小提琴独奏与协奏曲以及室内乐的原声CD 光盘。后来听着听着似乎味道有点变。
一天,他读到一份省文化厅的简报，简报上说他们这个文化研究院的三位研究生正在研究制造周文王的《太乙数术》白话文的微机程序，并把整个文章里繁体字全部删除，变成简化字。真奇怪，就在他们研究院，都上了省里的简报了，他却未曾子闻。他压着火听取了系里的汇报，调阅了一些资料，划出了这三个研究生写给指导导师的科研计划中的不少有误之处。他对系领导与指导导师说：“研究开拓是好的，但是一定要抓好基本功，循序渐进，这样才能做成几件大事。好高骜远则只能是空中楼阁。”
在全院系以上领导干部碰头会上，他讲了要基本功，不要空中楼阁的话。在中华传统文化学会的会议上，他讲了要基本功，不要空中楼阁的意见。在政协体、文、卫、教组的茶话会上，他又讲了要基本功，不要空中楼阁的意思,听者点头称是，为之动容。路是一步一步地走，饭是一口一口地吃的呀。道路曲折坎坷，岂能一步登天？呵呵……
传来了三个研究生的反应。研究生说他这是告别文坛政坛前的哀鸣，古人说得好：“……鸟将亡其鸣亦哀，”甚至说是“更年期”失调症。
他火了。难道我吃的饺子不比你们吃的馒头多吗？告诉你们，我还没退呢！现在的青年人，小耿一类的于连式人物，把班交给你们，我还不放心呢！
群众给这三个研究生起了代号，叫做“空中楼阁”,给陈鉴定起了个代号叫做“基本功”。“基本功”叫油了走了音，便成了个污辱性的极恶劣下流的词儿。
陈鉴定变得爱生气、爱唠叨起来了。太极、静坐的气功似乎克制不住一种心理的、也许主要是生理的失调。“现在的年轻人，就认为他该当过幸福生活，却不知道幸福从哪儿来的,就认为他该当出人头地，却不知天高地厚。”他抱怨说。有一次他听到他的孩子和年龄相当的朋友们大声说笑唱歌，用五、六十年代这一代人视为神圣的词儿开一些庸俗的玩笑（诸如“积极”“进步”“信任”“革命”直至“爱情”……都被他们耍弄得不成样子）使他愤怒，更使他悲凉。他与儿子谈了谈，“你们为什么不懂得珍惜生活中那些值得珍惜的东西呢？”他痛苦地质问。“这就是代沟”!儿子残酷地说。“胡说，我们是为了子孙万代而工作而牺牲的。我们扛起黑暗的闸门的目的是为了放你们到光明的天地里去……你们还没有为祖国添过一块砖、一块瓦呢，就他妈的跟我‘代沟\’起来了！是你们这些无知小子挖沟自困，给我把沟填起来！”“为什么要填起来？你们的成长条件决定了你们的局限性，我们有新的条件与新的使命……如果我们前进的步子更大一些，与你们之间的沟更深一些，不是更说明历史的前进运动吗？”“胡说。中国亡就要亡在你们这些脱离实际而又没受过苦的纨袴 子弟手里！”他真的生气了。
而且茶叶质量下降。他喝茶的时候说。电视节目一塌糊涂 。他看电视的时候想。报纸上的广告越来越多。他看报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交通、住房、商业服务态度、轻工产品质量，土地的大幅作践……他随时摇着头 。他开始感到了自己心率不齐。有时候心跳着跳着突然停那么半秒，一秒钟。又常常失眠 。而安眠药的质量也下降了，过去吃两片的，现在吃四片了，竟也睡不实在。
历史就是这样千难万难、左冲右突地前进着。想到这里，他终于又笑了。
2008年2月6日，陈鉴定给省、市领导部门写了一封信，请求免去自己的文化研究院院长职务，把更年轻的同志推上去，而自己则想以无多之年致力于读书学习。“我越益感觉到自己不能胜任当今改革时期的工作需要，我的才疏学浅使我自己日益感到无法容忍……”他在信上说。
写完了信，他觉得非常平静。如果这时候作心电图，一定比这一段的任何时候都好。
妻子对他的举动十分满意，特意包了一顿三鲜水饺慰劳之。
儿子认为他是“傻帽”，“吃饱了撑得难受”。
吃完了饺子收到了小耿的龙飞凤舞的毛笔字信。信上有一段说：“……从前我一直为您抬轿，也算是您的“驯服工具”吧？可您究竟有多大的学问呢？回顾我为您整理的文章和帮您炮制的讲演稿，实在是浅簿寒伧！我现在正斗胆写一篇与您（也是与昨日的我的一部分）商榷的文章，估计发表出来会引起相当的震动的，届时尚希得到指教”。
作家协会副会长张青龙博士对我很欣赏、器重。在他的关怀下，我即将赴法国考察讲学，顺告，勿念……
“以后别包三鲜饺子了”，夜间他对妻子说：“吃完了一打呃，别提多恶心。”
“是虾米受潮了吗？还是鸭蛋变了质？”妻子问。
省、市领导找陈鉴定谈话。充分肯定他数年来的工作成绩。“大家一致认为你是好同志，年富力强，又红又专。上次本来要选你作副省长的，由于你自己的坚辞，才作罢了。现在我们的国家发展得很不错，举世瞩目。可眼下的工作又特别难做，合适的干部很难 找。工作总是要人做的，为了做工作而付出一些代价，也是我们应当应份的。我们就是要拼博上阵，把社会主义的文化产业做大做强，如果都怯于出头管事，我们党的十七大提出的文化产业怎么搞呢？”
领导的话使他深受感动，他打消了辞职的念头。
2008年2月20日，省政协选他为副主席。虽然是最后一名，但陈鉴定也算省一级的领导人之一了，人们这样说。陈鉴定感到鼓舞，又感到惶悚。怎么辞了一回职，反倒提升了一级呢？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您的辞职使领导上注意到了您，应该有更好的安排”。儿子无所不知地说。
小耿来了信：
……祝贺您当选为省政协副主席。我对于您的传统儒家思想和古文化著作一直是认真拜读的，我想就此作一些更深入的论述，更想就今后与您的合作筹计一下……
外界传出了“路边社”的报道。说是陈鉴定对于没能当上副省长深为不满，便采取“掼乌纱”的方法去闹，总算闹成了个副主席。
如果这样庸俗下去……陈鉴定甚是发愁。中国会亡吗？
三八妇女节到了，陈鉴定一家坐着研究院的车去画家哥哥家去吃晚饭。因嫂嫂是省妇联的普通干部。司机一路上用车里的立体音响系统放迪斯科节奏、电子乐器伴奏的京剧清唱。连苏三和穆桂英也“现代化”了。陈鉴定总算想通了，现代文化的时代开始了，中国的“国”字简化成一个“口”字啦！这就是新文化的改革时代！
（完稿于正月十三夜）
新闻推荐
7月13日，全市创建全国文明城市暨迎接国家卫生城市复审宣传工作推进会议召开，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周静出席会议并讲话，副市长潘青主持会议。会议...
滨州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滨州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