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澡堂子
■是的，高杜美了！
1952年底，惠民专署机关，从原驻地惠民县城迁来北镇，在我们村北一公里处的那片庄稼地里建起了办公大院，这就是后来人们都知道的行署大院。接着又相继建设了新华书店、百货公司、三八商店、露天剧场、新华浴池等服务单位，以及地委专署下属的机关单位。
因当时建设的所有这些建筑物，均系一色的红砖红瓦，老百姓都称这新建的区域叫“红房子”。于是，这个惠民专区的政治、经济、文化、服务、娱乐中心，就有了“红房子”这个昵称。无论谁，只要去这地儿，像晚上去看电灯，白天去百货公司买东西，只要有人问：“你去哪里？”都会回答：“去红房子。”去红房子，一时成为了周围老百姓的向往和骄傲。四邻八乡的人们，都因我们高杜紧邻“红房子”而羡慕不已。那些离这儿远点村里的老人们，能让自己的孩子用木轮小车子推着来看看红房子，成了一大乐事，若是来不了红房子一趟，竟是终生憾事了。
哥哥把他年迈的姥姥从西乡接来家，推着她围着红房子转了一大圈，高兴得她合不拢嘴。回到她家后，见人就说：“俺外甥领我看了红房子，我这辈子，知足了。”
其实，当时所有红房子的建筑风格十分简朴，建筑结构均为普通的砖木结构，根本就没有高大出奇的建筑物，就连专署和军分区礼堂，无非是几间大筒子屋而已，远不如老北镇街里解放前那些财主家的青砖青瓦的房子雄伟。可这些房子的颜色是红的，是人民政权的象征，里面住的是久经枪林弹雨洗礼的功臣，为劳苦大众谋利益的大领导，无疑给人们增添了无尚的崇拜、无限的敬仰和不可测的神秘。故而，能到红房子看一眼，走一遭，就成了老百姓的向往和期盼。
在这些红房子中，最让老百姓感到惊奇和折服的是在露天剧场西边建起的那个澡堂子——新华浴池。在此之前，澡堂子在这个千年古镇的北镇是前所未有的。“澡堂子”这三个字，只是村里那些走过南、闯过北的少数人，向村里人们炫耀的字眼。如今在这片红房子里，竟然建了起来，且对老百姓开放了。当然，老百姓对于“洗澡”这个词并不陌生。夏季里，小孩们经常去沟里湾里洗澡，为洗澡不知叫大人操了多少心，小孩们也不知挨了家长和老师的多少训斥。天气很热时，成年人也有时在湾边或井台洗洗，凉快凉快。但冬天洗澡对我们乡下人来说，还真是个稀罕事。刚开始，人们大都不知道澡堂子里用的是热水还是凉水。后来，听了村里爱赶时尚的年轻人，在新华浴池里洗澡的亲身感受，才知道在那里面洗澡无论冬夏都用的是热水。可对热水的来历大家都不晓得，慢慢地从村里的明白人那里，知道了热水是一个叫锅炉的东西，用煤在它的胸腔里燃烧，把锅炉里的水烧成热气，热气再顺着连接在锅炉和水池子的铁管，喷到盛满水的池子里，把水加热了，让人们进去洗澡。澡堂子刚开业时，只是冬天开放，后来就一年四季都开放了。
开始时，我们农村人不太习惯去澡堂子里洗澡，村里除了那些时尚青年，很少有人光顾。听到人家去过的人回来说如何如何的好，多么多么的舒服，说是里面还为每个人准备了洁白干净的床铺，在热水池里泡足了瘾，可以躺在床铺上舒舒服服地眯瞪眯瞪，要是想搓搓身上的“泥巴”，还有专门搓背的师傅。这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想花上两毛钱，进到这新华浴池里享受享受了。
1954年春节前，父亲领我第一次去新华浴池洗澡。一路上别提多么兴奋了，胸膛里好像装了个小兔羔，嘭嘭噔噔地直跳，尽管西北风飕飕地凑得满脸生疼，可心腔里热血沸腾，浑身都感到热烘烘的。进了购票大厅，父亲买好了票，坐在木联椅上等号。原来里面的床位已经让早来的人们占满了，我们得等到有洗完了的人出来后，服务员再把他们倒出床位的号牌，依次发给后到的人们。我和父亲热得都敞开棉衣，父亲不慌不忙，不急不躁，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依次挪动着屁股。可我急得猴似的，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又坐下，让我尝够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儿。好像是过了大半天的时光，实际上才一个多小时，就轮到我们了。进到里面，我倒羞答起来，来到自己的床铺前，却不好意思脱衣裳了。父亲帮我脱了衣裳，我径直向水池跑去，强忍水热溜进水池里。一会儿，父亲给我搓了全身，说给我扒下了厚厚的一层“皮”。我实在受不了里面的闷热，早早地跑出来穿上衣服，跑到门厅里等着父亲。这时，却觉着这里凉爽多了，浑身哪里都很舒服，好像棉裤棉袄和身体中间有了很大的空隙，这大概就是父亲给我扒去了那层“皮”的缘故吧。又等了一会儿，看见父亲满面红光地走了出来，好像年轻了十岁，简直变成个年轻小伙子了。真没想到，这洗澡还能把人洗年轻了。
这些事情早已成为了历史，储存在了我记忆的芯片。可不知怎地，人越老了，记忆芯片越是经常复制出儿时的影像，让我追思不已。这或许是在提醒我，今天幸福了，不要忘了过去，不要忘掉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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