鹁鸽存古音
王东超撰文/供图
鸽子在黄县(今龙口)话里读作búgou,这俩字怎么写,一直搞不清楚。后来翻《本草纲目》,“鸽”条下称其又名“鹁鸽”“飞奴”:“鸽性淫而易合,故名。鹁者,其声也。张九龄以鸽传书,目为飞奴。”后来知道,鹁鸽在鸟类中属于比较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夫妻两个一窝抚育两只幼鸟,要分泌鸽乳喂饲幼鸽,如果有一方花心,幼鸽就养不活了,所以李时珍的说法是不靠谱的。那么。“鹁鸽”为什么会读成búgou呢?
黄县话里没有bo音,“鹁”读作be。黄县曾是北海专区专署所在地,其下属的一所医院就被称为“北海医院”,曾经有一段时间,医院的大牌上挂的却是“渤海医院”,原来在黄县话里,“北”“渤”都读作be,因二者读音相近,所以才闹了个乌龙。其他如“饽饽”“菠菜”“兴致勃勃”等也都这么读。根据黄县话的发音规律,轻声变韵时,“e”读作“u”,如“老婆”“柴禾”都这样读。但在“鹁鸽”这个词语中,“鹁”并非位于词尾,故也不存在轻声变韵,却依然遵从这样的变韵规律,搞不明白什么道理。
类似的情况还有几例:“墨”在普通话里读mo,在黄县话里读作me,如墨水,但有时候也会读作mu,比如:“天都墨黑影儿喽”;“他长嘞墨黑墨黑”。“默”在普通话里读mo,在黄县话里读作me,如默写,但有时候也会读作mu,比如:“你哑默悄悄嘞”。“没”在普通话里读mo,在黄县话里读作me,如“出没”,但有时候也会读作mu,比如:“他最会吃老没儿”;“咱趴老没儿吧?”“你悄没声儿嘞!”小孩子褪奶牙掉了门牙,黄县话叫“没牙嘴儿”。“模”在普通话里读mo,在黄县话里读me,如模糊,但更多的时候是读mu,比如:“都是自己养嘞,做什么还分个三模两样嘞?”“拨”在普通话里读bo,在黄县话里读be,如拨款,但也常读作bu,比如:“他是个犟孙头,越拨娄越硬。”哄小孩子睡觉,小孩子一点睡意也没有,头转来转去,大人会说他“头和拨浪鼓样儿嘞”。“鹁”从bo到be再到bu的变音规律,与上面的几则例子是一致的,说明这并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有我们没有掌握的变音规律在。在黄县话中,“雀”“鹊”的韵母都是uo,“家雀儿”的“雀”读原音,“鸦鹊”的“鹊”轻声变韵,“uo”读作“ou”,这与鹁鸽的“鸽”变韵规律是一样的。
在语音的发展变化中,相较于声母,韵母更容易发生变化,不同变化进程中的韵母保留在各地方言中,这也是为什么韵母较易带上方音色彩的原因。韵母uo与e 是由韵母o分化而来的,普通话里一些韵母e与舌根音声母g、k、h相拼的字,到了黄县话里韵母却变成了uo,如个、歌、哥、搁、硌;可、棵、科、颗、课、壳、蝌;和、合、河、荷、贺、盒。这说明普通话最终是把uo 与e厘清了,而黄县话在二者尚缠夹不清时就停滞不前了,所以保留下混沌初开时的原貌。当然不光黄县话存在这个现象,山东各地方言或多或少都有,一听称呼“大锅(哥)”“二锅(哥)”的,十有八九是山东人。“鹁鸽”的“鸽”在黄县话里读作guo,轻声变韵时,“uo”读作“ou”,“耳朵”“蛤螺”“掂掇”都是这样读的。鸽子可以说是人们最熟悉的鸟类了,很多景区都养有供游客投食饲喂的鸽子,以显示人与自然的亲近和谐。也有不少发烧友喜欢养信鸽,还经常组织比赛,拉到外地去看谁最先回窝(专业术语叫竞翔)。我小时候,温饱还是个大问题,任何浪费粮食饲养宠物的行为都是罪恶的。鸽子要吃囫囵粒儿的粮食,更不可能有人养了。我之所以对鹁鸽有概念,是听村里大人讲,村东山里的东涧上,有一处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人上去也下不来,一群野鹁鸽就住在那里,最多时有三四十只,早上飞出去找食吃,晚上再回来。野鹁鸽是最喜欢吃绿豆的,绿豆成熟时地里常可以发现野鹁鸽。后来才知道,野鹁鸽的学名叫“岩鸽”,是家鸽的祖先之一,生活在岩壁上,喜欢在岩洞或岩石缝隙间衔树枝、草根筑巢,从不在树上停栖。我有个朋友是黄县东南山的,他说他们村里也有这样一处地方,村里人称为“鹁鸽塘”。
有一年正是结桑葚儿的季节,我到北坡拔兔儿菜,顺便摘点桑葚儿吃。北坡是一片连绵的丘陵,下面开辟成梯田,坡顶种的桑树。每年五六月份桑葚儿成熟的时候,北坡是我拔兔儿菜的首选地。这时候,必定有一个看山的老头儿蹲守在桑树下,或许是怕我们摘桑葚儿时顺手撸些桑叶回去喂兔子?反正这老头儿总是等我们摘了一把桑葚儿后,才“嗷”的一声蹦出来抓现行,撵得我们满树行乱蹿。所以每次进树行之前,我都要在外围绕半圈,以确定一下看山老头儿的位置。
那次,我确定安全后正要进去,忽然发现下面梯田里靠南头的地方有一群灰蓝色的鸟,个头比鸦鹊还大,正在啄食什么。那块地是春地,留着种豆儿种长儿果的。应该是野鹁鸽在刨种下的豆儿吃!我的心脏剧烈地跳了两下。我小时不擅攀爬,所以上树掏鸦鹊蛋、房檐底下抠家雀儿从来没我的份儿,要是能抓一只野鹁鸽,那一定会是我的高光时刻。
我绕了一圈,绕到野鹁鸽下面的那块梯田上,地的南头是一道石头理的地儿,差不多有三米高,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但想抓到野鹁鸽的热望让我鼓起勇气,脚跐凸出的石头,手指抠住石头缝,屏住气,一寸寸往上挪,终于快到顶了,都能听到野鹁鸽“勃咕咕,勃咕咕”的咕噜声,我慢慢探出头去。
刚一露出头,眼前就是一只野鹁鸽,它整体呈石板灰的颜色(野鹁鸽都是这个颜色,只有家鸽才有白色的,这是人工选育的结果),头部颜色略深,眼前这只可能是公的吧,颈基部和前胸带有铜绿和紫色的金属光泽,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简直要亮瞎我的眼!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鸟!显然野鹁鸽的反应速度比我快,在片刻的惊诧之后,还没等我伸出手去,它已经“扑棱棱”腾空而起,弄了我一嘴泥,还留给我两片缓缓飘落的细羽。
后来我与野鹁鸽还有一次邂逅,只是它的结局不好。那次我父亲扛着土枪上山打兔子,转了半天一无所获,回来时路过一片绿豆地,看到一小群野鹁鸽,装了药的枪又不好带回家,就冲鹁鸽群搂了一枪。野鹁鸽并不大,只有半斤左右,不值得大费周章,就“秃噜秃噜”毛炖了,让我一个人啃了。野鹁鸽的肉什么味儿,忘了,只记得它的两块胸大肌非常硕大,像个小皮球一样鼓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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