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新发地开门了:瓜果蔬菜大王重装上阵
记者 | 赵晓娟
编辑 | 牙韩翔
关闭2个月之后,8月15日,北京新发地再次打开了大门。
“玉米大王”李忠跃几天前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新发地曾经召集一批各个单品的大户,商量重新开市的事情。但李忠跃现在在海南自家的种植基地赶不回来,眼下他可以把玉米发往北京新发地,再进行周转其他地域。在新发地关闭的日子,他解除隔离之后又开始到处采货,很多从各地采购的玉米被运到新发地提供的临时交易区。
6月11日,北京发生新发地批发市场聚集性疫情。随后,整个市场于6月13日凌晨3时起紧急休市。在疫情得到控制之后,新发地也经历了全面消杀和升级改造,并全面取消零售功能,在8月15日分批恢复交易。
重新开市的新发地,采取了“卖方注册制,买方会员制”的措施,供货商(卖家)和采购商(买家)均需按照“注册—预约—进场—交易—离场”五个环节完成交易活动。
8月15日7点30分,新发地牌楼附近的两个门——强农门和大农门前拥挤着各类批发商户、市场管理人员以及货车司机。通过这两个大门,采购者和批发商被有序分流至各自入口,进入2个月以来久违的批发大院。
在强农门旁边,只需要简单注册,再购入一件80元的黄马甲,就可以以采购者的身份进入新发地批发市场。在市场内,以往人车交织的场面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穿红色马甲的经营商户,和零散的采购者,以及穿蓝色马甲的市场管理者。
今天第一天开张,专营热带水果的商户王兴有点兴奋,他告诉界面新闻,“北京是最大的市场,必须回来呀。昨天还在高碑店新发地,听到新发地开张赶紧回来了,固定客户、一家老小、房子都买在这里。”他和一批转移到高碑店新发地的商户都已经回来了,毕竟这里的走量更大。
接近新发地管理方的知情人士向界面新闻透露,复市场后的新发地市场对批发和采购进行分区管理,由摆渡车辆完成货物周转。
这意味着批采之间的环节多了一道手续。一名蔬菜批发商户告诉界面新闻,采用摆渡车的方式会让交易成本变高,因为摆渡车费用是由批发商户缴纳。他虽然已经完成注册,但今天没打算来新发地发货,一方面担心北京新发地复市之初对交易模式生疏,另一方面自己忙于北京之外的其他市场,北京周边的订单则通过高碑店新发地批发市场来完成。
界面新闻在新发地果蔬区并未看到流动的摆渡车,一名西瓜采购商从鹏程万达果品购买5箱西瓜,只能通过手推车拉至停车场再装车。鹏程万达果品是这里的西瓜大户,鹏程万达销售经理王文强称,今天第一天营业,与摆渡车管理尚需磨合,过几天就会有巡逻的摆渡车,供经营户使用。在他看来,商户都在积极配合市场的有序运营,希望市场像之前一样快速运转起来。
今天的市场还略显冷清,一些蔬菜批发商户无聊地站在货车旁边看手机,由于前来采购的黄马甲并不多,除了线上订单之外,很多车的货品还并没有卸车,一名西红柿商户抱怨,天气太热,如果这几天生意不佳,西红柿可能会在3天后品相变差。
也有商户为此犹豫。主营砂糖橘的一名水果商户尚未完成注册,其向界面新闻透露,正在观望要不要重新回到北京新发地。
自今年新发地疫情后,过去一个月他的大部分交易在高碑店新发地完成,包括很多北京的订单,也直接从高碑店新发地发往客户所在地,甚至一些采购量特别大的超市企业,则通过批发商从产地直发,只要有订单,从哪个新发地发货都一样,高碑店的费用更便宜。比如进门费北京新发地在1000以上,高碑店只需要700元,装卸工人工费北京需要300一天,高碑店不到200元。
据他所知,北京新发地没有恢复的日子,一半以上的商户都开始到高碑店新发地进行交易,导致高碑店的停车位不够用,高碑店新发地甚至取消了之前的车位免费政策,开始收费,即便这样,和他一样的部分商户仍然打算留在高碑店观望。
北京新发地鼓励大家回归,但目前没有什么可优惠的条件,此外如果车辆没有提前录入电子化信息,可能会造成新发地附近道路拥堵。
但对于一些批发大户来说,新发地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这里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做生意的平台,更是他们打下的“江湖”。
李忠跃一直在盼着新发地恢复交易。
第二波疫情爆发之后,十几台大货车被封在院子里,隔离期的李忠跃只好隔空指挥,让各地的经纪人帮忙发出已经订好的货,直接运给排队的大客户们,作为在北京北京新发地干了20年的老经营户,李忠跃在专门与农产品、合作社打交道的农产品经纪人之间是有口皆碑的。
他在新发地还有另一个名号,“玉米大王”。“xx大王”是这个市场里特有的称呼。2016年,新发地曾推选出了81个农产品单品经营大王,参考标准是全年的经营规模和经营业绩。换句话说,他们是不同门类的销售冠军。
而成为大王,李忠跃用了近20年的时间。
1996年前后,二十多岁的鹤岗青年李忠跃在下岗潮中来到北京,他最早先进入北京朝阳十八里店的大洋路批发市场,积攒了3年经验和本金后,李忠跃开始走向批发规模更大的新发地市场。听说反季蔬菜赚钱,李忠跃开始去海南拉四季豆、豇豆,以及一切海南的蔬菜往北京发货。随着和李忠跃一样的批发商的加入,这一期间海南蔬菜批发商的竞争变得激烈。
李忠跃开始寻求机会转向其他产地。2004年5月,他去南京收购毛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当地正在进入成熟期的糯玉米,以往北京周边玉米上市时间在7月,李忠跃放弃毛豆拉了一大车玉米,在新发地被一抢而光,李忠跃借此也大赚一笔。
尝到甜头的他开始专注玉米单品,十多年下来,他和团队的采购已经可以做到“拿眼一看,手指一掐,基本能看出这根玉米什么品种,在新发地能卖到1.5元还是2.1元(1斤)”。
比李忠跃晚来几年的“西红柿大王”赵士刚有着同样的经历。2001年,刚满30岁的赵士刚因和老乡做海产生意赔光了本钱,便来到“遍地是黄金”的新发地,从装卸工开始做起。
那时赵士刚的一天工资只有20元,但因他诚信守时,无形中为他后来发展积累了早期客户,做装卸工3个月后便逐渐有客户找他帮忙代销。在销路不畅的年代,赵士刚卖掉一车货可以获得200元报酬,此间还认识了家乐福的采购,家乐福在2002年前后是北京最火爆的超市卖场。
这些销售经验让他下决心单干,开始自己找货源卖货,包括吉林榆树和辽宁锦州的西红柿,以及各类蔬菜,“当时就是什么挣钱做什么菜。”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03年,他开始专做西红柿,而且以反季西红柿为主。在冬季,把从云南、四川等地采购的反季西红柿卖掉是赵士刚的强项,这些来自近3000公里之外的西红柿被装入13.5米的2辆大车中,整车6.5万斤运往新发地。通常情况下,早上7点开始卖,到下午3点多这13万斤基本售罄。对比赵士刚早期日均三四千斤的发货量,如今最高峰是之前的32倍之多。
每一个“大王”的发家都有着相似之处,但成为大户并非偶然。这些大王们的交易体量都是以“万斤”为单位,虽然名为“大王”,但在背后,是常年折返于农田、基地和新发地市场之间的奔波日常。
譬如李忠跃每年都要跨越半个中国去采摘玉米。
别看玉米耐存储,但鲜食玉米最讲究的是鲜嫩,在最合适的时间点采摘并发到新发地,最远的距离是从海南运往北京,长途货车最快需要开55小时。
李忠跃根据采购最佳时间点,如同养蜂人追逐花期那样,他设计了全国“反季巡回收割”玉米的路线。自每年11月他和采购团队分成两路,途径安徽、湖北、福建、两广、云南等地一路收购,直至海南岛汇合。
例如甜玉米的路线,自11月初至11月中旬,芜湖和湖北两地的甜玉米到了收货期,收完后甜玉米团队直接赶赴福建和广东徐闻,继续收购甜玉米,另一队的糯玉米团队,则直接南下至广西合浦、横县收购糯玉米,以及最近几年开始流行的彩色玉米。
最后所有的团队汇总至海南,这里的玉米生长期从11月一直持续至来年4月。到了4月之后,他们又像候鸟一样向北移,途径重庆、四川攀枝花、南京等地一路收购玉米,直到7月北方玉米上市。
在最冷的季节,海南产的玉米囊括了全国市场90%,而李忠跃在新发地的批发量几乎占据了全北京市玉米批发的60%。
用于装鲜食玉米的15米的集装箱式货柜冷藏卡车,李忠跃拥有二十多辆,新发地为他这样的大经营户专门辟出一个停车场。永辉、物美、沃尔玛、家乐福、欧尚等大型零售商都是他的大客户。
“大王”这名号多少也是过去的经验教训换回来的。2005年之前,李忠跃用非冷藏车装玉米,造成玉米品质下滑,此后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或者被经纪人忽悠的历史。但用“10年做人,10年做生意”的信条与经纪人打交道,并和经纪人共同分蛋糕,例如,5.5万斤的一车玉米,一斤可能只赚5分钱,而经纪人则赚到2700元。
有利可图,经纪人也会反过来替李忠跃“玩命找好货”。最高峰期,李忠跃一年的经营流水可以超过2亿元。
很大程度上,李忠跃和赵士刚的个人经历,也折射了新发地批发市场的发展史。
新发地市场成立于1988年5月16日,“3个15”的故事也在以李忠跃为代表的经营户中间流传——新发地村青年张玉玺带着同村14名小伙伴,用15万元的启动资金在占地15亩的土地上筹建新发地农贸市场,张玉玺出任总经理。
据新发地官网历史资料,1988年新发地市场全年交易量634万公斤,当年新发地村全村总收入不到1000万元。但这一农贸市场的形式吸引了附近村民以商户形式前来交易,新发地1991年开始对商户收费,当年的摊位费200万元。
摊位费的收取没有阻止批发商,反而让新发地逐步走向更庞大的方向。
张玉玺一直以来是新发地的灵魂人物,他在2002年组建了新发地农产品股份有限公司。在新发地官网的领导照片一栏,挂着张玉玺自军旅生涯、初建新发地、去各地批发市场考察等照片,包括张玉玺2003年非典时期与商户交流、2005年获得“全国劳模”称号,最后一张照片更新至2012年,张玉玺陪同时任北京市副书记、北京市长王安顺在新发地调研。
张玉玺最为人知的一个故事是,2003年春天,“非典”肆虐北京城。受“封城”谣言影响,新发地市场自4月23日遭到疯狂抢购,价格水涨船高,鸡蛋从1.9元/斤上涨到4元/斤,白萝卜从0.5元/斤上涨到5元/斤,张玉玺迅速组织商户调集货源,严格控制价格,仅用40小时让这场价格大战迅速平息。
赵士刚向界面新闻回忆,他印象中的新发地在2005年前后有过一次井喷发展,那几年北京北四环附近的大钟寺市场拆迁后,很多批发商涌入新发地,新发地原有的水果、肉类、蔬菜区域已经极度拥挤,为此,新发地把水果、蔬菜各自设立于独立区域。至2014年9月,牛羊肉所在的综合交易大厅才建成投入使用,此后,肉品也有了独立交易的区域。
这十多年,新发地的交易额已经翻了数倍。
根据2018年新发地成立30周年向外公布的一组数字,新发地市场现占地1680亩,管理人员1500名,固定摊位2000个左右,定点客户4000多家,日吞吐蔬菜1.8万吨、果品2万吨、生猪3000多头、羊1500多只、牛150多头、水产1500多吨。
新发地市场将自己定位为首都“菜篮子”和“果盘子”,承担着90%的农产品供应,2019年市场总的交易量为1749万吨,交易额为1319亿元。而2012年,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年交易额是440亿元,再往前的2005年,这一数字是110亿。
未来这一数字可能还会不断膨胀、翻番。吸引经销商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新发地收费便宜,新发地是以进门按车收费,一车13.5米卡车的货品,收费在1100元左右,此外没有其他费用,赵士刚和李忠跃均举例上海来做对比,在上海江桥批发市场这样的大车收费在6000元以上。
不过,批发生意在最近两年越来越难做。
李忠跃告诉界面新,10年前农产品信息不对称,更多的产地农民农产品寄希望于经销商,如今新型农民增加,加上前去农产品基地采买的经销商越来越多,一些农民不愿意和经销商签固定合同了,他们更愿意让产品随行就市,卖出高价。
赵士刚则成立了北京裕丰兴农商贸有限公司,并自2018年在大同市阳高县设立了蔬菜基地,拥有140个大棚蔬菜,以西红柿和茄子为主,“西红柿本来准备在6月底上市拉去新发地,因为疫情未能在新发地首次亮相,不过因为是自己的基地,损失还能控制。”
新发地重新开张后,赵士刚也张罗着做回来的打算。
专营西瓜的王文强告诉界面新闻,北京新发地的货品更全,品类细分也详细,如果水果店、超市来寻求货源,新发地基本能满足所有商户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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