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是上帝吹向尘世的一口仙气 秋子红
我是个沉默且古板的人，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笑话。为什么不呢？笑话简单、幽默滑稽，老少咸宜，是破愁解闷的可口良药，是朋友熟人相聚时茶桌酒席上调节氛围的润滑剂，笑一笑十年少，嘻嘻哈哈之间，心头的烦恼郁闷、人与人暌隔久远的尴尬、生疏，往往一笑了之。
我最早听到的笑话，还是在小时候。那是乡间人最喜欢讲的一个“凉女婿”的笑话（凉，关中方言，傻或者二的意思）。这个憨厚、老实的“凉女婿”，每每去一次老丈人家，会被人编排出一个接一个笑话，用现在网络上的一个词儿来说，已被演绎到了第N季。说“凉女婿”在老丈人家坐席吃饭，用筷子夹碟子里的豆子，夹过几次都没夹上手。后来一急，又白又圆的豆子滚到木盘子里，“凉女婿”可是个执拗的主儿，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众人目光注视中用筷子将豆子推到盘边，终于夹在了筷子上。“凉女婿”将豆子举在眼前，一本正经斥责说：跑！跑！看你往沟子里跑！
说媳妇儿嫌“凉女婿”走亲戚吃饭丢人显眼，有天回娘家时终于想出一个妙招：在“凉女婿”身上系根细线，媳妇儿偷偷揣一下，“凉女婿”便举箸夹一筷子。那天坐席吃饭时开始还好，媳妇儿揣一下，“凉女婿”举箸夹一筷子，举止文雅一点不像个“凉女婿”。吃着吃着，一只鸡从门外跑过来，将系在“凉女婿”身上的细线绊在爪子上，跑向远处。这下倒好，“凉女婿”筷子一下下轮得飞快，后来，索性将盘子端到嘴边，大快朵颐起来。老丈人在旁斥责说：你八辈子没吃过饭吗？“凉女婿”一脸无辜说：不是我筷子夹得快，是你女儿将线揣得太快啦！……
小时候，父母在老家的土炕上，在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剥刚刚收获的玉米棒时，每讲一回“凉女婿”，我们嘻嘻哈哈笑一会，感觉这个“凉女婿”，“凉”得真够得上惊天动地，万古流芳！只是，笑完了，觉着这个“凉女婿”运气真好，有个如花美眷，有个家道殷实的老丈人，隔三差五地坐坐酒席，老丈人除过斥责他几句，并没有撺掇女儿与他闹离婚，真是瞎眼鸟碰上个蔫谷穗，瓜人有瓜福！
我后来听到一个笑话，是我在工厂上班的时候，一位师傅讲的。说一个乡村小学里，校长、副校长、教研室主任、男老师、女老师大大小小共七个老师，个个都是能争好斗、吃不得一丝一毫亏的主儿。有天吃包谷糁，一人一碗吃完后，剩下锅底的锅巴，大伙犯难了。校长、副校长吃吧，教师群众们有意见；女教师吃吧，男教师们有意见。一时间，七嘴八舌，争得不可开交。还是校长有办法，不愧教了一辈子数学，校长从办公室里拿来圆规、量角器、直尺、三角板，将锅巴不多不少分成七等分，于是人人满意，天下太平。
教师，一直被人们赞美为“人类灵魂工程师”，可是我听说，教师这个行业里的人，一辈子与标点符号、小数点打交道时间久了，难免变得心眼小，拎得清。从这个教师“吃锅巴”的笑话里，教师的品性或许可见一斑。不单单是教师，官员、法官、医生这些在人们印象里冠冕堂皇、一本正经的人物，往往最容易成为笑话里的主人公。笑话像一副透视镜，它一层层剥尽那些用道德、尊严、职业、身份、地位所遮掩的面孔，让人窥见，庄正、体面的“面子”下，滑稽可笑、虚伪世故、污浊不堪的“里子”！
作家韩东说：“人生非苦即愁，念头纷飞。”苦闷忧愁，无聊烦恼，是人生这一袭华美袍子上数不尽的“蚤子”，我们活一生，难得有放开喉咙，痛痛快快大笑几声的时候。笑话是上帝吹向尘世的一口仙气，有这口“仙气”存在，我们在苦闷忧愁、无聊烦恼之余，终于可以放开喉咙，哈哈大笑几声。笑洋相百出的“凉女婿”，笑锱铢必较的“人类灵魂工程师”，我们在笑着别人的时候，其实也在笑着我们自己。我们板着面孔，皱着眉头，忙忙碌碌，勤勤恳恳活一生，这本身多么像个笑话！
张爱玲在一篇文章里曾写道，她小的时候母亲曾谆谆教导她道：没有幽默天才，万万不要在人前讲笑话！我极有可能是一个最没有幽默天才的人，但这并不妨碍我在人前讲笑话。为什么不呢？我想，听过我笑话的人即使他们当时没有笑，但十天半月，或者一年两年后，他们一个人在屋里枯坐着，忽然想起某年某月某一天，某个人所讲的那一个，没有逗出他们一丝笑声的笑话，他会突然咧开嘴角，扑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的。
（作者原名宋睿，宝鸡市作家协会理事，小说写作者，兼及散文与诗歌，小说曾在《黄河文学》《延河》《鹿鸣》《中国铁路文艺》等文学期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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