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畔的春节 □高洁
我的家乡蚌埠,是一座火车拉来的城市。汤汤淮水声与汽笛车轮响交织着,年复一年,为这座小城晕染着凡尘烟火的底色。蚌埠火车站是个神奇的地方,有人离开,有人到达,涌动的人潮在这里散了聚,聚了散。
儿时,卧室的窗下就是铁轨,我常年枕着火车的轰鸣入眠。爷爷奶奶育有4个子女,大姑二姑因为工作定居在合肥、南京,三姑和爸爸都留在蚌埠。为了方便照顾老人,我家和爷爷奶奶门对门住着。虽然和长辈一起生活,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过春节的时候。人多、热闹,作业可以暂时不写,外地的两家人都要暂时住在我们和爷爷家,有人要挤在一张床上,有人要抱着棉被打地铺,我呢,像一根小香肠,夹在爸爸妈妈的中间。当妈妈腌制了咸肉、挂上了咸鱼,三姑送来崭新的春联,爸爸买了瓜子、烟酒、鞭炮屯在床下,我便知道,春节的脚步近了。一趟趟火车声响愈发响亮,似乎比平日更加频繁,趴在窗口写寒假作业的我,时不时探出头来张望,眼巴巴地等着哪一辆火车载着我的姑姑姑父、哥哥姐姐们,回家过年。年三十的晚上,大姑一家、二姑一家风尘仆仆地赶来,他们一边抱怨着车站人多一边拿出给我的压岁钱,嘱咐我用来买学习用具。哥哥姐姐们的身上,还有绿皮火车上特有的味道,但这并不能阻止咱们立刻玩作一团。爷爷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日渐浑浊的眼底扬着笑意,有慈祥,也有沧桑。他一边快乐地点着烟斗,一边紧紧握着床上奶奶的手。春节晚会开始了,一大家子一起守岁,因为人太多,饺子要分成好几锅下。房间里热气腾腾,陈醋的味儿配着饺子的香,门外鞭炮噼里啪啦作响,还有大人的唠叨与孩童的嬉笑,时不时窗外传来火车的轰鸣声,不知载着多少赶着归乡的人。一轮朗月升起在淮水之滨,照耀着辞旧迎新的万家灯火。
2005年的春节,好像来得比往年早一些。社区里写春联的大爷搬出了小板凳。只是这一年,爷爷病了。八十一岁高龄的他突发中风,住院后病情就一日比一日严重。窗下传来了火车的声响,一边呼啸着,一边急匆匆地送来了远方的亲人。至此,几个家庭轮番去医院照顾。还没有放寒假的我,也会在中午放学的时候去医院拉拉他的手,给他说说话。有时候,他很清醒,知道我来了,头会慢慢转向我,眼睛也会眨。我说:“爷爷,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还等着跟你去花鸟市场呢。”这时,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会更加用力地握住我,嘴里支支吾吾,但已经听不清说了些什么。期末考试回家,我无意中看到了大人们为爷爷准备的寿衣,那一刻,情绪像泄了闸的洪水漫过头顶,我冲出家门,在马路上跑啊跑啊,眼泪顺着脸蛋扑簌簌地砸在地上。看着快乐的孩童穿红戴绿玩着摔炮,看着喜气洋洋的妇女们讨价还价置办年货,看着一趟趟南来北往的火车送着归乡的旅人穿城而过……这些之于我,都成了无声的黑白。彼时的我,只希望爷爷能好起来,哪怕回不了家,在病房里,我们一家人也要团团圆圆过大年。但是,奇迹没有发生。大年三十的傍晚,我们齐齐整整地守在爷爷床前。他脸上插满了管子,痛苦地抽搐着身体,可还是艰难地抬起了手,带着对人间的不舍,轻轻地抚摸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头,又缓缓落了下来。我们眼睁睁看着心电图变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大家再也控制不住,彼此搀扶着、哭得地动山摇。夜幕降临,病房里溢满了歇斯底里的悲伤,可窗外绚烂的烟花点燃了夜空,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较劲儿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电视里正滴答滴答地开始春晚播出倒计时,这座淮畔小城的灯火里洋溢着新春佳节的热闹。彼时,我的心很痛,因为最爱我的爷爷,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夜晚了。
淮河的水,涨了又落了,涝了又干了,更多时候,它静静守着这座小城,看着它一天天变化,微微浪涛吟唱着岁月的歌。十几年的日升月落,蚌埠的发展日渐向好。马路越建越宽,高楼鳞次栉比,商业综合体星罗棋布,风靡的网红店如雨后春笋般在这里陆续扎下了根。高铁的兴起改变了中国人的生活,这座因铁路而生的小城,建起了南站。我家窗下的火车声少了很多,偶有几趟,也势单力薄。后来我就搬家了,被时间的大手推着念大学、参加工作、组建自己的小家庭。只是,当看到父母头上的白发,看到自己眼角的细纹时,会猛地一激灵,曾经觉得永远不会到来的三十岁,竟这么轻易地来了。时间又何曾放过谁呢?几个姑姑都升级做了奶奶,时间的大手也推着她们成为了各自家庭中的定海神针。小辈们事业家庭愈发繁忙,我们相聚的频次也逐年递减。异国他乡的相见,赶场儿似的,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开。春节的热闹永远尘封在了儿时回忆里。怀念,但是回不去。我渐渐明白,无论是过去、现在、未来,每个人都只能陪我走一段路,迟早是要分开的。
2020年的春节对全中国人民来说都印象深刻。中国人的集体记忆被彻底割裂成豆腐块似的宁静。年味,再也回不来了。枯槁的枝杈重燃蓬松的绿意,北风一吹,又逐渐黄了下来。随着疫情被控制住,小日子也开始碎碎地回弹了来。当我们一边急切希望2020年过去,一边企盼2021年赶紧到来之时,我的人生遇到了一次重大转机:未来三年,我将要去欧洲工作。刚得知消息时,一股凉意顺着我的脖颈浸到脚跟,原以为美梦成真的欢喜变成了五味杂陈的纠结。那个下午,我一个人走在淮河大坝上,静静地任寒冬的风吹醒头脑,我突然想到小时候,爷爷抱着我坐在他的腿上,转着地球仪说:“都说小子要有见识,我家的丫头不能比小子差,更要有见识,咱们今后多走多看,多走多看。”风吹得我抽了抽鼻子,仿佛又闻到了他手中的烟斗味。远远传来许久没听到的火车声,淮河大铁桥似乎跟着震动了起来,我看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跟着火车蹦蹦跳跳地跑着,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念叨着什么,像极了小时候等哥哥姐姐回家过年玩耍的我。我生在蚌埠、长在蚌埠,以前也没觉得什么,要离开时才发现自己对这座小城有如此深厚的眷恋。疫情的全球暴发改变了世界格局,中国人打了一场胜仗,看着无数血肉之躯用大爱护苍生,我更加体会到了“血浓于水”的真正含义。千年传承的文化早已植入了中国人的骨血,即便飞速发展的时代下,我们还是要过年,我们仍旧要回家。
当我们咬着牙挺过彻骨的寒冬,春天竟意外地提前到来了。暖暖的阳光洒下,万物复苏。这座小城张灯结彩地庆祝着新年来临,处处迸发着只争朝夕的生机。淮河的水渐渐暖了,在新旧交替中,徐徐涌动着温柔的波浪。怀着不舍与眷恋,我在心里默默地跟这座小城、我的童年挥手告别,说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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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埠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蚌埠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