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记年逾八旬的王传忠、李洪霞夫妇
王传忠、李洪霞夫妇□吴晓梅
一份羊奶粉、半份燕麦、10毫升蛋白粉,搅拌均匀,煮开,倒入300毫升的杯子,粉碎机粉碎,当温度比手心略热一点的时候,用大号注射器通过塑料管鼻饲。然后,他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拂过她的短发,笑眯眯地问:“老伴,早饭好吃吗?好吃就眨下眼。”躺在床上的她,面色红润,神态安详,右眼微微睁开,看一眼满头银发、面容清瘦的他,又慢慢合上。
他们是年逾八旬的王传忠、李洪霞夫妇,在他们脸上,没有风风雨雨的沧桑,只有岁月静好的平和。近46年来,她先后患过乳腺肿瘤、肺癌和脑癌,16年前卧床至今,制氧机用坏了4台,这样的一日三餐他喂她已整整11年。
当竹马遇上青梅,他们渐行渐远的人生发生改变
他和她是小镇同街道的邻居,他家兄妹6个,她家7个姐弟,一起玩到上学年纪。作为长子的他进入学校,立刻显出学霸气质,考试每次都名列前茅,初中毕业考上中专,中专毕业被推荐到省城水产专科学校深造,毕业后进入省农业厅,为从事水产专业,他去了基层的响洪甸水库。身为长女的她则没那么幸运,父亲觉得女孩子上学不如干活,经街道多次上门动员,她跨进校门时已12岁,小学毕业后,正逢烤烟厂面向穷困居民招工,她成为一名学徒工。
1961年一个春天的午后,他们邂逅在火车站,第一次发现对方已不再是当年的邻家大哥和小妹,21岁的他儒雅、沉稳,20岁的她明眸皓齿、落落大方,齐腰的一条大辫子摇曳着他的心,而他的学识令她暗生情愫。
鸿雁传书,开始她只能勉强写出半页纸,渐渐洋洋洒洒好几页还意犹未尽,他们谈对未来的憧憬,谈如何干好工作,为对方的点滴进步而高兴。
在水库的他,经过仔细观察,终于发现每年往水库投放几十万尾鱼苗却收不回成本的原因,提出几条专业建议并得到采纳,到了收获时节,一网下去,捕捞创纪录的26万多斤鱼,13部带拖挂的卡车都没装下。从此,他成为技术骨干。
在烤烟厂的她开始学习复烤技术,每天爬上爬下,与嘈杂、闷热的机器为伴,几个月后,一起学复烤的同事纷纷打起退堂鼓,只剩下她一位女性,和男同事一样钻复烤机,在一点一点的摸索和积累中,她出师成为复烤员——烤烟厂最重要的技术岗位。
六年的爱情长跑不仅积累了厚厚的几摞书信,更为他们山高水长、一年一面的感情打下牢不可破的基础。1966年,他们参加响洪甸水库举办的集体婚礼,她只请了3天婚假。10月1日是大喜的日子,按规定职工要参加国庆节半天义务劳动。她说:“我是半个职工,也要参加。”那时交通不便,五百多里的路程她几乎坐了1天汽车,第1天赶去,第2天半天婚礼半天劳动,第3天赶回。
婚后的相聚只有每年12天的探亲假。工作忙责任重,生长女前一天还在复烤机旁,独自养育孩子,操持双方家里的大事小事。想到她的种种辛苦,想到结婚时要给她幸福的诺言,1971年,他放弃了单位的重用和热爱的专业,调到她所在的烤烟厂。
她是橡树旁的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他站在一起
当时,烤烟厂里只有7名大学生。领导非常重视,安排他一人负责全厂的烟叶供销、调、存账务,经常一把算盘算到半夜,工作之余就是看书学习,他要了解生产经营全过程,以尽快成为行家里手。
一个周末,她加班,他一大早就去菜场买只母鸡改善生活,煮鸡汤的过程他捧着一本业务书,看得全神贯注。直到她下班到家闻到糊味,才发现锅里不仅汤煮干了,连鸡都糊了,气得直想发脾气,看见他拿着书一脸无奈的样子,顿时气消了大半,认定他确实不是干家务的人。
从此,买菜做饭、洗衣服,她弄；灯泡、把手坏了,她换；甚至房屋漏了,都是她上房顶铺油毛毡、换瓦。他负责教育孩子,偶尔拉一曲悠扬的二胡。
那时,他每月工资47元,她每月工资38.4元,除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他们还要照顾、贴补双方父母和弟弟妹妹。一年中秋,他们商量好给各家父母50元。节后她回家,母亲说:“你俩一个月才拿多少钱,你还让传忠给我100元。”他妹妹则告诉他:“你让大嫂别给娘那么多钱,给了100元,娘记不得放哪里了,急得直掉眼泪。”偶然说起这事,他俩相视一笑。
在工作中他们更是比翼双飞。26年的复烤员岗位上,经她复烤的烟叶没有出现过任何质量问题。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有一批桶装烟叶要出口德国,由于漂洋过海,温度水分难以把握,而客户要求又非常严苛,厂领导集体决定由她担任复烤员。接到任务后,她把铺盖抱进厂里,24小时连轴转,密切关注每一个环节,严格控制复烤参数。当收到客户的表扬信,称赞烟叶经过检测完全符合他们的要求时,她淡淡一笑:“这是我的责任。”因为优秀的工作表现,她几乎年年是厂先进工作者,还被评为蚌埠市先进工作者、五好青年和三八红旗手,并于1985年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而他,是厂里的业务骨干,凭借出色的管理和沟通协调能力成长为中层领导。孩子们活泼懂事,常帮父母分担家务,一家人其乐融融。
生活的小舟难免遇到风浪,他是顽强坚韧的舵手
1975年,小女儿刚满两周岁,她被查出乳腺肿瘤,含泪写下遗书。他握着她的手送进手术室:“你放心,我不仅会把三个孩子抚养成人,还会陪你一直到老。”手术非常成功,在他的悉心照料下,一年后,她恢复了。
1988年的正月十五,吃饭时她忽然咳嗽起来,然后间断低烧却查不出原因。桃红柳绿的4月,他却仿佛掉进了冰窟,拿着化验单,两手止不住地颤抖,小细胞肺癌,医生判定她的生命期不超过一年。不知如何到家,他告诉她是饭粒呛进肺里了,问题不大；告诉三个孩子要互相照顾,他陪妈妈去看病。
住院的各种检查让她怀疑患了重病,精神消沉。他买本病历,模仿医生的字体写份假病历专门给她看,都是饭粒惹的祸,所有家人都深信不疑。他独自去图书馆借阅晦涩的医学书籍,找主治医生商量治疗方案,想方设法预约了最好的医院和医生。5月26日手术,左下叶肺切除,同时切除了全部病灶。3个月后复查,再传噩耗,转移后脑脑瘤,因位置特殊不能手术,化疗反应严重,大光、小光陆陆续续放疗了30次。
从她第一次生病开始,他就成了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对她的饮食保健更是一丝不苟,有人说喝豆浆好,他便几十年如一日每天磨豆浆,从手摇豆浆机到电动豆浆机用坏了不止六台；有人说要增加营养,他养起了鸽子和青鱼,每天煲汤；只要听说市面上有保健品利于她的康复,他都要买回来试试。
1989年底去医院进行CT复查,新来的实习医生不知情,当着她的面就说医院CT机坏了,需要到省城医院检查肿瘤情况。她顿时崩溃大哭,她那么相信他,他却一直在骗她,总说是小毛病,竟然真是肿瘤!他只好请来主治医师说明只是通过检查确定有没有肿瘤,总算把她安抚下来。等结果的那一夜他辗转难眠,设想了种种结果以及如何应对的各种办法,他不能失去她,宁愿用余生来换取和她相依相守的美好时光。一定是他的诚心感天动地,CT结果显示,肿瘤竟然神奇消失了,连医生都难以解释。也许,除了治疗,还有爱!
她在,你们回来就能叫声妈,就是一个完整的家
她康复后继续上班,直到1991年退休。然而,放疗的后遗症渐渐显现出来,她的行动一天不如一天。拄拐、坐轮椅,2005年卧床不起,大小便失禁,不能说话,2010年进入植物人状态。
已记不清她多少次被120送进医院,也记不清医生下过多少次病危通知单,当初给她看病的主治医生早已退休,听说她的现状,连连感叹这是医学的奇迹。而奇迹的创造者是他,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由爱而生的勇气绝不轻言放弃。他退休以后,她就成了他的全部,为了预防生褥疮,他每天给她擦洗、按摩、换衣服,每两小时侧身；为了保证营养,一日三餐荤素搭配、确保均衡且不过量,中间喂点水果,都是他精心准备；为了预防积痰,他每天饭后轻拍她的后背,一拍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到痰顺着嘴角淌出；为了保持意识,每天空闲时候就握住她的手和她说话:说开始写两封信她一个多月都没回,他特意赶回找到正在上班的她,一起找到邮局又翻遍收发室也没有找到来信,一场误会反而公开了他们的关系；说她赶去结婚那天,同事们故意赶在他前面去车站接走她,他买了二十多元喜糖才迎回他的新娘；说治病期间的借款在退休那年终于还清,现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说孩子们的工作都在进步、孙辈们都是学业有成……而她,有时微微睁开眼睛,偶尔会溢出一滴泪水。
情长于陪伴,一万多个日日夜夜,他时刻陪伴在她的身边,孩子们陪伴在他们身边,他们的爱给予了她抗击病魔最温暖的力量。他对孩子们说:“你们的妈妈对工作认真负责、为家庭辛勤操劳,生病前,一天也没有清闲过。我要好好照顾她。她在,你们回来就能叫一声妈,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家。”每一个周末和节假日,孩子们都会围绕在他们身边,最小的外孙女已上大学,拉着姥姥的手说着学校的趣闻,小小的屋里春风荡漾。
记得林徽因面对梁思成爱的疑问,说:答案很长,我得用一生去回答你。王传忠老人正用六十年非同一般的陪伴,在向爱人诉说着人世间最长情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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