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豆 陈家玉

淮河晨刊 2019-11-21 07:28 大字

一碗黄豆芽,刻骨铭心。清楚地记得那是1972年,我八岁。爹娘到一个叫上桥子的地方,给修茨淮新河的民工缝衣服补鞋子,为大哥挣娶媳妇的钱。大哥也在修坝的工地上。爹娘带走了幼小的弟妹,把我和二哥留在家里。二哥要参加生产队劳动,我要读书。

每天,我都不知道二哥是什么时候出门的。他留在锅里的玉米饼和面汤,是我的早饭和中饭。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我站在灶台前,有气无力地用勺子搅着锅里的面汤,实在是不想再吃一口。面汤越搅越稀,照得出人影,饥肠辘辘,孤苦无助。突然,多了一个影子。我回头见是老叔,端着一碗黄豆芽。老叔住在村西头,我很少见到他,有种陌生感。老叔放下碗就走了,一句话没说。

黄豆芽是水煮的,一滴油没有,装满粗瓷大碗。我站在那狼吞虎咽地吃完,一个感觉——真好吃。

我的家乡在皖北平原,午秋两收,小麦、玉米、黄豆是主产品。黄豆产量低、价格高,是家家户户的油瓶子盐罐子,只有在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豆制品。有童谣曰:挑塘水救禾秧,大米饭就豆腐汤。你看,出了大力,干了重活,才能吃顿好饭菜。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做梦都想吃上黄豆芽。

有一天,村里来了位石匠,叮叮当当地凿村西头那口老石磨。晚饭安排在老叔家。大平领着一帮熊孩子围在老叔家的窗子前。昏黄的煤油灯下,饭桌上摆着白面馍和黄豆芽,馋得我口水流到脚面上。大平是我们的头,淘气包。他让我们蹲下来,悄悄地教了一句话,再齐齐地扒在窗口。就在石匠的筷子刚要夹起黄豆芽时,大平轻轻咳了声,大家便一起喊:我们是阶级弟兄、革命战友,你吃我也吃。

我没有喊出声。那一刻,我正在梦想长大了当石匠,顿顿米饭黄豆芽,愣神中错过了大平的暗号。

自然是没吃上豆芽,也没当成石匠。每天放学后,我和大平跟着五大爷去放牛。

五大爷说,蓝采和是吃了“神仙豆”成仙的。我的老家至今还把冰镇水煮黄豆叫做神仙豆。

五大爷读过书,是个故事篓子。“话说蓝采和云游天下,穿着破旧的蓝布长衫,一只脚上有靴,一只脚赤着。这天来到凤阳城,一抬眼,见前面有家‘观鱼酒楼’,进去要了一壶烧酒和一碟神仙豆。蓝采和啜一口老酒嚼几粒豆子、嚼几粒豆子啜一口老酒,乖乖,那叫个爽啊!盘尽壶罄,蓝采和醉醺醺地走到了濠梁桥。桥下有鱼在游,他问,你认识庄子吗?鱼摇摇尾巴。他手抚栏杆仰天大笑。忽闻空中传来鼓乐之声,便踏云而去了。”

五大爷讲故事,嚼黄豆是卖关子的道具。兴头正高时,五大爷往嘴里撂粒炒黄豆,慢慢地、轻轻地嚼,山羊胡子微微地颤。这功夫,就是他的“且听下次分解”。我瞪大眼睛盯着五大爷的嘴,不停地吞唾沫,不知是为了故事还是为了豆子。大平这时也老老实实地坐着。黄犍牛跑进了黄豆地也没人管。

五大爷有时会赏我一小把炒黄豆。我背会了他教的一首古诗,他就奖励我,叮嘱道:嚼碎慢咽,补脑子。我顾不了那么多,嚼几下就咽了,气得大平直咬牙。

有一次,我复述完“精忠报国”,得意地看着五大爷,他点点头。我说:“我想吃豆芽,老叔的那种黄豆芽。”“你老叔还想吃豆芽呢。”五大爷还是塞给我一撮炒黄豆。

多年后,看到下面的画面:作战地图前,一只穿着黄呢子大衣的手撮起碗里的炒黄豆,缓缓递进嘴里,嚼着,面对地图凝神思考。镜头转过,推近嚼豆人的脸——林彪。这是电影《辽沈战役》开头的一个镜头。我当时心头一颤,立马想起我考上大学时,大平就说是五大爷的功劳。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蚌埠火车站工作。逢年过节去看望须发皆白的五大爷,酒酣时,他就捋着山羊胡子显摆道:解放前在蚌埠火车站扛大包,每天早晚看见穿着制服的扳道员爬到那高杆上去换灯。铁路上人说是豆油灯,通过灯前的红绿玻璃转换作信号。我知道那是壁板信号机,早已进了站史陈列馆。

工作三十多年,每次在陈列馆的那盏豆油灯前驻足凝思,黄豆给我的记忆总是五味杂陈,欲说还休。

作者单位:蚌埠铁路货运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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