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处着眼 细处较真 读《白先勇细说红楼梦》

淮河晨刊 2019-11-08 07:50 大字

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近期读了《白先勇细说红楼梦》。我主要是想看看作为台湾学者的白先勇,他解读《红楼梦》的视角与大陆学者相比有无独特之处。

通读一遍之后,我的总体印象是白先勇先生有研究中华文化的学者和作家的双重身份,他写过小说、散文等。他从创作的角度研究《红楼梦》,注重文本结构及文字表达,大处着眼,细处较真。

所谓大处着眼,白先勇关注到了《红楼梦》成书的年代是乾隆时代,所谓“康乾盛世”,中国文化到了最成熟、最极致的巅峰,而要往下走的时候。曹雪芹家族也经历由盛入衰,他本人由锦衣玉食没落到“举家食粥酒常赊”的生存窘境。曹雪芹借写贾府由兴到衰表达他对中国文化大厦将倾的忧伤。《红楼梦》由此有两条主线即贾府兴衰和宝玉出家悟道。根据这两条主线,白先勇认为,后四十回的黛玉之死与宝玉出家是这部书的两根柱子:黛玉临终前将她为贾宝玉所写的旧手帕上的诗稿投入火盆中,寓意为爱情自焚;贾宝玉在经历晴雯、黛玉等所钟爱的女子香消玉殒之后,看到了尘世的虚幻与爱情的无常,在参加科举考试,了却父母的夙愿后出家。这两根柱子如果抽掉了,整部书就塌掉了。

白先勇缜密的分析消除了我对《红楼梦》后四十回的偏见。算来我读《红楼梦》已超过二十年,也算得上资深的“红粉”。前八十回记不清读了多少遍,每读一遍都兴趣盎然,总有新的感悟。后四十回只读过三四次,读得心不在焉,总有死活读不下去的感觉。现在重读后四十回,进一步认识到其价值所在。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与“薛宝钗出闺成大礼”这一悲一喜,一死一生对照写;第一百二十回,在雪地里光着头,赤着脚,身披大红猩猩毡斗篷的贾宝玉向父亲贾政倒身下拜后,随一僧一道飘然而去,落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场景让人唏嘘与感伤,这种悲剧的力量与中国传统戏曲中公子落难、小姐后花园赠银、赴京赶考金榜题名、奉旨成婚大团圆套路显然有云泥之别。

所谓细处较真,是白先勇将庚辰本与程乙本这两种版本从创作意图、人物性格等方面综合比较,全书不时见两种版本的对照,结果均是程乙本胜出。如庚辰本第十八回贾元春省亲,看到大观园内“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可是突然间冒出那块下凡历劫的顽石自说自话“此时回想当初自己在大荒山中,青硬峰下,那等凄凉寂寞;若不亏癞僧、跛道携来至此,又安能见得这般世面……”这段话我以前读到时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妥,脂砚斋给的评语是“真是千奇百怪之文”、“令人安得不拍案叫绝”。白先勇认为,突然间石头跑出来说话,这非常突兀,这不是《红楼梦》的风格。《红楼梦》的作者是隐形的,你完全看不到曹雪芹在哪里。而程乙本没有这段话。我认可白先勇的分析。文学作品讲求的是言有尽而意无穷,相对于之前以及同时代其他小说戏剧,《红楼梦》的独特之处在于,曹雪芹并非如教科书那样直接亮明观点,不是代替读者思考,而是让作者通过作品自行感悟。

再如第七十七回,晴雯重病被逐出怡红院,临终前贾宝玉去探望。渴急了的晴雯让贾宝玉给她倒碗茶,那是有油膻之气、绛红色的所谓茶,宝玉先尝了一口,并无茶味、咸涩不堪。而晴雯如得了甘露一般,一气都灌下去了。庚辰本下面多了一段话,大意是宝玉内心批评晴雯,过去喝那么好的茶还要嫌这嫌那,现在这样也接受了。可见古人讲的日子过得好时,天天大鱼大肉都吃腻了。到哪天吃不上饭了,连难以下咽的糟糠都是好东西了。试想,宝玉看到晴雯如今凄惨的处境,心情既激动又哀伤,哪里还有理性批判或嘲讽?完全文不对题。曹雪芹不会这样写,白先勇能推断是后人抄写时加上去的,不是没有道理。

我曾看过一些学者的红学论文,故作高深,堆砌文献,玩弄术语,要么云里雾里,存心让人看不懂;要么隔靴搔痒,说正确的废话。不如白先勇以创作体验理解曹雪芹“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的感慨,既能宏观把握,又能围绕文本,细处较真。这是白先勇这部著作的独特之处。

作者单位:淮上区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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