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间花草成幽径 □祖光益
江湖有句俗话:把戏人人会玩,各有巧妙不同。
自感江湖跑老了累了也泄气了的我,认可了无所事事的闲适生活,倒也有种久违的快乐。懒到读书都不想捧厚的啃经典的,嫌累。由于去年进了禾泉作家村,漫不经心读些村民的作品,与自己水平相当,反觉亲切放松。作品人人会写,各有手法不同。一篇一篇看过去,或会意,或击节,或无关痛痒的点评几字。感觉像饭时在村里串门,端一大海碗,相遇在树荫下,碾盘边,草屋里,脸对脸蹲在地上边吃边聊天。小孩更是奔放,捧着饭出门,村里兜一圈,饭吃完了,人回来了,碗不知扔哪家了。自从生活富了人文明了,各家有了饭桌,盖了新屋,再圈了院子,吃饭串门的习惯也渐渐消退了。
不过,我们还是要去一下王青的家,看看她在厨房里忙活什么:
把洗净的菊花脑用开水略烫一下,脱去些青涩,将它内在的气质释放出来,然后再像铁匠淬火一般,在冰凉的纯净水里过一遍,最大限度保持它的青碧色泽。然后切碎,撒上少许盐和白糖,醋当然要白醋的,麻油最好别用,那香气略有些霸道了,恐抢了菊花脑的风头,橄榄油倒略用点。最后还要用素白无花纹的瓷盘去盛,才能将菊花脑的色泽映衬的最为好看。
说实话我不知道什么是菊花脑。也不知可食。更不知如此绝妙的制作工艺。所以此类作品我一定写不出。王青的知识和学问令我羡慕,学高为师,我不知道该不该喊她一声老师。她这方面的知识很是丰厚,再看下面这段,她先引了一个菊花故事:
当时,“黄花红叶,装点秋光,正是重阳佳节”,于是便定下菊花之约,约定来年今日两人再相聚,把酒赏菊。转眼一年过去,又到九月九,一大早张元伯便洒扫草堂,遍插菊花,宰鸡备酒。从早到晚直到太阳落山,仍不见范巨卿的影子……半夜时分,只见门外人影一闪,范巨卿果真披星戴月而来。两人相聚甚是欢喜,只是面对满桌的酒菜,范巨卿竟不食不饮。张细问缘由,范说自己其实是鬼……日日繁忙,竟忘了约会之事,早晨想起,相隔千里,已经迟了!古人说人不能日行千里,而鬼魂能之。于是便拔剑抹了脖子,乘阴风前来赴约。
这原是古人“八拜之交”里的故事。大而化之的我只对廉颇相如、伯牙子期、管仲鲍叔牙他们感兴趣,因为是名人故事,轰轰作响,完全忽略了这个山野村夫的鬼故事。偏偏王青却是在意了。她在引了这个故事之后,以“命犯菊花”为题,引经据典,外加自己的见闻,牵出一串相关联的大小故事,从古说到今,从庙堂说到市井,把“信义文化”的内涵算是抒发的过瘾了。
一个作者的作品,几篇读过,他们的写作风格,文学素养,文化底蕴,便都会显现出来,用王青的话说“赖都赖不掉”。
自然,王青的知识库容量也是瞒都瞒不住的。我只是觉得,如此的容量与它的蓄放功能尚不够匹配,尚未创造最佳效益。期盼她的继续努力,也期盼给她一个好运。
王青写的花草,可食用,可入药,亦可成佳文。养眼、养胃、养心,愉悦精神。所以我说王青是食百草、药百草、文百草的精灵。王青也曾打趣说她将来去做百草糕,“每天做一点限量版的糕团,清明时节就做青团,桃花开时做桃花糕,桑椹熟了就做桑椹糕……”还可以逆风快递,美团外卖。最后写了一句关键的话:“不为谋生只为谋乐”。
“乐”字何解?怎样为乐?那要看你的心情,乐来自于心,放飞于情,乐就是寄情。“自古以来植物就担负着人类情感的重载”,王青这样说。因此她笔下的一草一木,自然承载着她的片片真情。万水千山都是情,一草一木皆有情。
“情百草”才是王青心灵的天使。
王青的作品,文笔舒缓,文字淡雅,不张扬不煽情,细细读过,方能悟到满篇含情,句句有情。你看:“麻油最好别用,那香气略有些霸道,恐抢了菊花脑的风头。”再如:“一片叶子随风飘落,我迎上,让它准确地砸在我头上。”再如:“长夏过去,又到了剪枝的时候了,一早拿了剪刀不忍下手……”她曾多次承诺女儿编一只狗尾草的小狗,总亏于手艺不佳,接着她写道:“而父亲坐在南窗下编草的情景,永远那么真切,一次次从时间的水面浮出,然后又消失……这一场雨后,狗尾巴草们也将摇得更欢,走远的那个童年也将不失时机地蹿出来。”……
是不是每段文字都蕴含着真爱深情?
我们来说说生活与创作的关系吧:自然界的花草原样忠实的进入作者眼睛,然后作者经过眼、脑、手的合作,把它在纸面上再现出来,这个从客观到主观的过程就是创作。即使再写实写真的创作,作品中的花草已经不同于自然界的花草了,它完成了一次魔化或是神化:客体的无情变得有情,无生命变得有生命,作者的情感必然注入作品:“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因此,情是文艺作品的灵魂。
情来自人的本性。人的本性就是人的原欲。我相信人的一切行为都来自人的原欲。人可能有无意识的行为,比如梦游;但不可能有无欲望的行为,随举一例:我们为什么要写作?从最初萌生构思的憧憬到动笔码字的冲动,不都是来自于你的内心,内心的那种着魔一样的情感欲望吗?从写不下去时的绝望坚守,到写出时的喜悦和快感,那又是什么?难道不是欲望的挣扎、欲望的释放吗?
人性本恶还是本善,就像先有鸡先有蛋一样,我不认为争论有价值。从事文学创作,必须关注人性的复杂、多变、难以琢磨。关注社会外部环境造成的人性向好,或是向坏,或是净化到圣洁,或是污浊到泯灭。《包法利夫人》为什么成为经典,就因为作者福楼拜写出了这部被认为人性的百科全书。再说《罗生门》,它写了一个凶杀案,但是几个当事人最终也未能还原案情的真相。原因就是每个当事人都从自己的人性原欲出发,陈述案件时掩盖了不利于自己的那一部分。这无疑就是人性的教科书呀!人性永远都不是纯色而是杂色。
所以,探索人性,引领人生,净化社会也净化自己的心灵,奉献人类,这就是文学的使命。
今年王青去上海探访了巴金的家。
“临行改了签也要去他的家,看看他的家春秋,看看他写字的桌子,看看他写出译出的那些书。”
那么急切、虔诚,她一连用了三个“看看”的排比句。王青很少用这样的笔法。
文学泰斗巴金可能是中国唯一靠稿费养自己的,他感恩读者,读者也敬重他、热爱他。
与巴金同居上海的另一位大师傅雷,他的译作《约翰·克里斯多夫》中有一段话:“人一出生便被灌注谎言,长大成熟的标志在于把谎言吐出来。”
我用大半生的努力在践行这句话。
王青的家族,称不上金粉世家,但书香门第是算得上的。她的创作路径,从一而终守着业余身份,写了几年,搁笔几年,想写了又再写几年,名利是淡泊的也放得下的。我二十八岁从蚌埠四中调入文化局任专职编剧,从此就进了“体制内”,成了“公家人”。与王青相比,多了一份“奉命”,少了一份自我。她的自我,她的别样,拘泥了她,也成就了她,不管她的作品有多高的社会价值,她一直在耕耘自己喜爱的一片文学园地,温情脉脉地吟诵着普世的人类之爱。
她笔下的花草,都是有生命有情感的,赋予了灵性人性,是文学的一股清新,别样风景。
你看,她轻轻地走来了,或去淮河堤坝,或去野山林园,或者就是她居家附近的花草地,有目的无目的地寻觅,突然她欣喜起来,跑上前,蹲下身,眼睛平视,与一棵小草、一簇野花倾心交谈,像久别重逢的朋友,像互约而至的闺密。然后的当夜,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写下这一段相遇的感受……
居然,她还写下这几句话,是少有的情绪激动和色彩斑斓。她写的是我们城市最不起眼的绿化带:
尘世间,这些让脚步至少停顿三秒钟的寻常花草,它们施展了最真实的魔法。这座城市不老,也许就因为它们在奔赴着灿烂青春。
此刻,王青的平视已变为仰视。我确信她的神情是无比真诚的。
真诚源出于善良。真诚写作则文耐读,真诚交友则人耐处。
我相信王青是一个耐处的朋友。
我还未见过王青。
有一幅照片:晨曦的林中,一株株笔直的树干湿漉漉的,把林中的绿调得很润,也把照进来的阳光调得很柔。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孩,侧身,抬起脚,就要踏下还未踏下的瞬间;她略略低头,看着脚尖指向的草地……
王青标注说,这是她女儿。我原以为是年轻时的她。
都说文如其人,字如其人。偶见王青的手书,是在禾泉作家书屋的值班日志上。线条是流畅随性的,字形是柔软圆润的,似乎间架结构处少了一点棱角,但她不想使劲不愿刻意地棱角,只是服从于自己的随性,感觉的舒适。
不施粉黛,喜长裙,色泽淡雅,居然没有一件红色裙子。她在微信中这样坦白。
照片中的她,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头发。始终不变的发型,秀发,直发,长发,一丝不乱地垂落,至腰。她风趣地说“身无所长唯头发长,为绾青丝”。
女人的头发隐藏着女人的密码。这是李清照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这位公认的第一才女,出过一道题:把花戴在头发上,问花好看还是人好看?“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千年以来无数自以为聪明的男人都以为能解,岂不知聪明女人她心里预备的答案有十个,你能猜得中吗?
无意探究王青的密码。蓬山一万重,远望为佳。
我读李清照的词,就觉得她只写了三样东西:饮酒,花草,头发。王青的作品自然不敢与易安才女相比,但王青也写花草,也梳头,还自酿青梅酒。只是不知酒量如何,不过酒风大约要雅于易安居士,你看李清照的发髻总是乱的。
不定哪天我就会见到王青。不定我会喊一声老师。面对这个小我二十岁的女生,不定我来不及放下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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