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崔器的“器” □谢曜尧

淮河晨刊 2019-08-20 07:14 大字

微微卷起的八字胡,小眯缝眼还有点轻微兔唇,一说话总咬着后槽牙,费力的模仿着蹩脚的长安腔,手里还有事没事总掂量着一双短柄骨朵,时时惦记着立功争功和邀功——小人物要是刻画好了一样可以夺目吸睛抢彩头,一样可以抓住观众的心,譬如《长安十二时辰》里的旅贲军统领崔器,就是那个来自陇右的旧历二十三年募兵崔器、就是那个处处给张小敬挖坑的猪队友崔器、就是那个在太子党势力树倒猢狲散的当口儿振臂一呼“旅贲在,长安在”以一当十最后血染靖安司的崔器。

在冠盖如云的长安,天下精英云集、朝中权贵如猬,玄宗奋四世之余烈、耗毕生之心血,兴税法以安百姓、持敲扑以警四夷,帝国的疆域东抵瀚海、西极黄沙、南镇百越、北抚羌戎,一时谋臣环侍、战将联翩,开元盛世将一个封建帝王、一个封建王朝所能成就的伟业推向了极致。从这一点讲,来自陇右的募兵崔器在星光熠熠的长安当真是屌丝一样的存在,尽管崔旅帅几乎逢人就夸耀——“营帐中攒下贼头八十四颗”,但在盛唐,在东征西讨中动辄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的盛唐,崔器的那点儿功绩,还不足以让他在帝国的庙堂之上有一席之地,他能做到的,也就是靠着阿兄崔六郎的上下打点,在太子府里充个护卫队的兵头儿,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恪尽职守,一心护佑长安、护佑大唐,一心立下件天大的功劳,好正儿八经的落户长安,摘掉这借调人员的帽子——好的作品与现实往往是相通的,好的作者也不必玩什么借古啊、鉴古啊的虚套子,他笔下就是人生,活生生的人生。

其实网上网下怒喷崔器崔旅帅的大有人在,尤其是追剧刚捋起个头的愤青和已经适应了韩剧那种无脑且狗血的打开模式的小白们。崔器的邀功、贪功和不能容人几乎害死了一心查案的张小敬张督尉,连带着拖累了小谋深算的李必李司丞和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靖安司,看他一本正经的拎着对锤子带着旅贲们慢吞吞的穿街过巷,不紧不慢的龟速支援张小敬的时候,看他自以为是的以老大自居,动辄眼红张督尉功绩的时候,真想在弹屏上骂上一句“崔器,你就是个锤子”。

老话儿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话用在物质层面没错,用在精神层面得反过来说。譬如李必,四世三公,天生贵胄,七岁便以神童之名面圣,与太子同窗,是帝国早早就栽培下的栋梁之才,是后备干部中站在金字塔尖儿上的极少数幸运儿,也是大唐凤阁未来的接班人。这种人,见识过的都是你想不到的,年纪虽小眼界极深、极高远,功劳啊、褒奖啊,甚至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高官显爵,在人家眼里都不是个事,人家看的是十年、二十年后的布局；再譬如张小敬,旧历六年募兵,靠着积功成为安信王帐中参将,一生宦海沉浮、刀头舔血,在西域的瀚海黄沙中见惯了生死,在边塞军堡的死人堆里打过滚,这种人经历的都是你没见识过的,也就是因为经历的太多,所以容易把什么都看淡,你跟人说功名利禄,人都懒得拿正眼瞧你,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旅贲军统领的芝麻官帽子和一张长安城户籍的虚名。

但崔器不同,崔器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李司丞,也不是习惯了向死而生的张督尉,崔器就是陇右道一个靠着军功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小兵,以剧中情节叙述结合盛唐兵制和户籍管理,估摸着应该是逃籍的农户或者是小匠人、小买卖人出身,这种人想在北上广深这种一线大都市落户安家,谋得一份差事、寻得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个中的艰辛现代的我们理解起来毫无隔阂,马伊琍和朱亚文的《北上广不相信眼泪》为什么能一下子抓住那么多都市男女的心,因为在残酷与现实的水泥森林里,有太多的东西我们感同身受。只不过,办公室里的你来我往变成了庙堂之上太子堂与右相党的尔虞我诈,格子间里的唇枪舌剑变成了赤裸裸的你死我活,活在大唐长安城里的崔器,他的压力一点不会小于今天的北漂、沪漂。对于市井之徒,对于只想着干好本职工作求得一份安稳身家的市井黎庶,生活的重压不允许你有太高远的理想与抱负,物质的羁绊也束缚了你的眼界与格局——就这一点上讲,要求人人都胸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那份高致是不现实的,要求人人都腹藏“粪土当年万户侯”的那种旷达也是不可能的。

我们向往李必的高屋建瓴,向往张小敬的狂放不羁,但你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命运决定了绝大多数人只能是崔器、是姚汝能、是闻长安,是平平淡淡、默默无闻的大多数——只不过,在那个血性的夜晚,当大多数人背弃了靖安司,背弃了自己当初的理想与初心的时候,歪嘴斜眼的崔器一人一槊,用生命兑现了自己当初许下的诺言——“旅贲在,长安在”!

现代人常把屌丝啊、逆袭啊什么的挂在嘴上,据说这是一种自我解嘲。但诸位可明了逆袭的含义,逆袭的路上不一定都是鲜花掌声,逆袭的结局也不一定都是什么穷小子变身霸道总裁,逆袭的本质是一种对初心的不忘与坚守,是一种不求“得”的“舍”,譬如崔器,面对龙波一干悍匪,明知必死,慨然担当——这才是屌丝的逆袭,这才配得上生死敌手那一句发自肺腑的——“长安,崔器”!

以长安之大,每天有多少生离死别、物是人非,一个底层武官的死无碍大唐的过往与将来,帝国每天发生的比这重要的事多了去了,但崔器,来自陇右道的一介武夫、一个浑身上下都是小毛病的俗人,以一声大吼“旅贲在,长安在”惊醒了同为俗人的我们,在震撼的同时、在泪目的同时,反躬自问,才干不同,但人人皆有器量,我们的器,可否对得起自己的初心与宏愿?在事业与生活双重重压的十字路口,可能像那个陇右小兵一样,大吼一声,锐身向前!

作者单位:淮上区政府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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