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夕 □张岩

俗世之中,枝蔓丛生。交一个好友,其实是蛮不容易的。我和你,是因为文字结识,渐渐熟悉起来。好像相识之初,我们都怀有一种简单而纯净的梦想,就是多写一点文字,不辜负这份友情。这个梦,就像七夕之夜的那弯新月,孤独而清晰地挂在夜空,如一种美好的期待。

我们总以为文字是好的,它应该是一尘不染的,就如文学的名义之下,文友的情意。后来我们似乎都发现,璀璨的夜空有时也飘有浮云。月牙儿依然晶莹,文字的新月有时其实只适宜于照亮内心。

我们并没有在一个约定俗成的夜晚相向而立过。或许那个夜晚需要两个人进入画面,成为花前月下或者河边柳下的一景。但是我们没有。夜晚寥廓,月亮独立,或许更适于憧憬、期盼和想象。

我知道,你有期待。每当七夕节来临之前。你的期待是无声的,默默地,期待我的呼应,在一个美妙的时刻,让我们的微笑和拥抱,使得月亮更圆一些,使得清凉的夜晚有一丝暖意,就如我们暖暖的需要释放的情怀。

你的期待很简单。表达却很内敛。那是个俗世的节日,作为俗人的我们,偏偏又不想过得太俗。所以我知道你用委婉的提问,是想让我们之间在这一天即将降临的时候,美妙或者浪漫一点。

这就是我们想要的浪漫。

这个浪漫很容易。你期待我的表达,想从我这里得到浪漫之前的一个惊喜,而呆傻如我,常常让你失望,以至于与浪漫擦肩。

你说,再过几天,是什么日子?

我说,什么日子?我来想想。

我挠着头皮。这个动作表示我确实在想。其实我很茫然,短时间内想不起来再过几天是什么日子了。

你说,你再想想。

我说,我想起来了。

我确实想起来了,可是到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又给忘了。

我看不到你失望的表情。因为隔着长长的暗夜。隔着淮河和黄浦江。你在上海,我在蚌埠。我们是情意距离上的牛郎和织女。

那个晚上你肯定要喝酒的。你该是临窗坐着,看着夜色下面粼粼闪光的水波。我们都喜欢喝酒。我们不止一次在一起喝酒。就我们俩,面对面,远离尘嚣,谈文学,谈人情世态,谈冷暖,谈我们自己内心对这个世界的观察和评判。我想不起那个被我遗忘的晚上,我是不是一个人喝酒了?或许醉了,或许醒着。

又一个七夕,我离开蚌埠,去了外地。不是你提及,我就又把这个日子给淡忘了——在一些需要纪念的日子里,我总是扶不起的阿斗,需要你来提醒。我坐在火车里。独自。我常常独自坐在火车里。一个人和无数人的火车里。在两地之间或者三地之间漂来泊去。窗外的风景是一本破旧的书,那绿色的草、白色的花、灰色的天空、黄色的庄稼,被我翻阅多遍。我有些索然的时候,你的短信来了。

可记得今天什么日子?

记得,记得呢。

我们都高兴起来。

我猜想你此刻一定是和我一样手里握着手机,伴着心脏激动的节奏,手指不停地在手机屏上点动吧?我想你肯定也是这样猜想我的。

你说下雨了。你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像蚯蚓一样在玻璃上蜿蜒。你突然不想看书了。你把书放在桌子上,又回到窗前看雨水像蚯蚓一样在玻璃上蜿蜒。然后就到了中午,你到厨房做饭,成了“煮妇”。我想象你的情景,坐在火车里,是开心的。我往四周看看,发现旅客们好像都刚刚睡醒了似的,一张张表情都像新鲜蔬菜一样,格外的鲜活、生动。

我们开始用手机写诗。

这是好笑的事情。我们其实不会写诗,那个时段里,我们居然争强好胜地用手机写起诗来。我写完一首发给你；你写完一首发给我。我们的诗也认真也唯美也伤感也浪漫,当然当然,也调侃,也俗气,俗气到俗不可耐吧?我只记得看到你发来的诗,我在笑,笑你,也笑我们。你也是这样吧?

漫长的旅途,我们靠诗歌打发寂寞。在并不算漫长的时间里,我们两个人合起来,共写了二十多首诗。诗很稚嫩,却源于心灵。在那一日,我们成了彼此在那一瞬的永恒的诗人。

那一天,我们的七夕节就是那样过的。你在家里,我在车里。我们又都在路上。

我知道,你至今还珍藏着我们的那些诗。你说,我们以后出一本诗集吧?就印两本。我一本,你一本。我说好啊,就印两本,两本就够了。就在刚刚,你用微信把《诗集》的电子稿给我发了过来。我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今天,2019年8月4日,晚上十点半。哦,七夕又快到了,你依然以你内敛的方式在提醒我啊。可是,我正在赶写这篇文章,当我点开《诗集》准备阅读时,手机忘了充电突然关机了。哎呀,你若知道,又该生我气了。

其实,我们对于七夕的留恋,还源于我们对戏曲的喜爱。戏曲有味儿,有纯正的淳朴的民间气息,与我们的性情贴近。七夕的典故讲的是七月七、牛郎会织女的故事,这个源自神话传说的爱情故事,民间色彩很浓郁,我喜欢,你更是喜欢。你说你很小的时候,就看过戏曲电影《牛郎织女》了,你记住了这个爱情故事,终身难忘,你也因此喜欢上了黄梅戏,喜欢得那么死心塌地。你的嗓音条件很好,你学唱黄梅戏,你很用功,在不长的时间内,《牛郎织女》里的主要唱段你都会唱了。甚至,电影《天仙配》《女驸马》等全剧唱段你都会唱。

我曾经听你唱过。在一次饭局。你唱的时候,绯红的表情,有一种健康的羞涩。大约是因为爱情戏的原因吧。你很用情,唱的流畅,婉转,动听。我就是在那一刻看到你鲜亮的纯朴的眼神!有过一刻,我暗自惊讶地想,你的善良和朴实是不是来自于重情重义的黄梅戏的熏陶?

后来,再次听你唱黄梅戏,是在晚间的体育场空地上。那也是夏天,草地上有露珠和蚊子。散步的人渐渐地少了。我们在习习晚风里,沿着体育场散步,你声音清莹地唱了一段又一段。那大概是在七夕节之前吧,你给我讲述牛郎织女的故事,唱那些经典唱段。我很是陶醉地听着。我们抬头看天,寻找牛郎和织女,看到的是一盏盏孔明灯在夜幕里飘,看到的是一片片亮闪闪的星星。

因为你,因为我们,我喜欢上了黄梅戏。说真的,在认识你之前,我是不会唱歌的。我也没有想到,从不唱歌的我居然学会了唱黄梅戏。你教我唱,一段又一段。慢慢地,我都学会了,跟你对唱,还唱得挺合辙、默契。

我记得我跟你学的第一个黄梅戏唱段叫《海滩别》,那是《风尘女画家》中的一段。唱词好,曲调更好听,我听你唱过许多遍,自己在树林里练唱时,那才叫用心,居然完整地唱了出来。

接下来跟你唱《孟姜女》中的《梦会》一段,还有《天仙配》《女驸马》《牛郎织女》《牡丹亭》《小辞店》中的美妙曲调……

我们对唱,只唱给对方听。在平常的日子,我们用唱歌冲淡孤单,用对唱,慰藉受伤的心灵,寻求七夕的温情。

我们有时也会讨论黄梅戏,聊一些与黄梅戏有关的人物轶事。说余秋雨和马兰,说黄新德和韩再芬,说严凤英的不幸人生……

说他们时,我们心情平静,语气平和。我们为他们的辉煌感动,也为他们的命运唏嘘。我们谈他们,就像谈我们身边的人,就像谈尘世里的芸芸众生。而在交谈中,我们的心情也疏淡了许多,天空的云彩也高远了许多,负累于心的一些东西也消散了许多。一些人,一些事,我们也透彻了许多。

你说,过几天是什么日子?

我说,是七夕。

你说,今年的七夕该一起过了。

我说,这次我记住了。

你说,我等着你给我一个惊喜。

我挠着头皮。其实我并不能确定我给你什么才是你所说的惊喜。

我能够确定的是,我们在一起喝酒,唱歌,谈写作,那是我们平静的日常,肯定不是你所说的惊喜。

那么,请让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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