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福舟
父亲远去已十一年了,我最不能忘怀的是与他同宿土产店的那个夜晚。
那年秋天,我大学毕业分到县乡镇企业局,父亲的心事也算落地了。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我从县城来到老家,本打算给父亲一个惊喜,邀请他去北京游长城。进了家门,看到哥哥捂着脸蹲在墙角,满院儿狼藉的东西,不禁有点儿心颤。
“就这点钱,想结就结,不结拉倒!”话音刚落,一个破脸盆从屋里飞了出来。哥哥跑了出去,母亲一个劲儿劝导父亲,“孩儿爷,哪有结婚不花钱的!”见此情景,我把第一月工资交给了父亲。46.5元,虽然不多,但多少给父亲一点安慰。
哥哥结婚后,家里全是亏空,父亲想着去城里做生意。年少时,父亲在蚌埠三号码头的盐铺做过学徒,能写会算,甚得账房先生的喜欢,一来二去,父亲就娶了账房先生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
做生意需要本钱,父亲打起那头犁田耙地的老黄牛来。母亲和哥哥极力劝阻,但没有拗过执着的父亲。他揣着卖牛的800元钱,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进城了。
母亲向我说道,你爷一辈子就是这样,认准的事儿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对此我非常认同!高中时,父亲曾经干过辅警,一边陪我读书,一边挣点生活费。也许是自卑心理在作祟,每天放学,我都钻小街巷回家,生怕在十字路口看到指挥交通的父亲。一个暴雨倾盆的中午,我落汤鸡似的走近那个路口,远远望去,空寂的交叉口,伫立着视岗位为生命的父亲,他一边摇着红黄旗,一边搀扶过路的行人,任凭狂风暴雨肆意的冲刷。那一刻,父亲的形象就永远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中。
父亲进城半个多月,没有任何音讯。母亲不放心,让我去找找,几经周折,在蚌埠市南岗四路的一个土产商行里找到了他。父亲很高兴,说老朋友开的店,邀他送送货,记记账,算是重操旧业,不算累,一个月给60元,很不错啦。父亲喜上眉梢,奖励了我一碗牛肉面。我们父子俩边吃边唠嗑,父亲不时把他碗里的牛肉夹给我。其实,那时我的生活挺好的,隔三差五的还能到乡镇打牙祭。
吃过晚饭,父亲给我搭了个简易的木床。他身材高挑,体型瘦弱,穿着大汗衫、大裤衩,搬起木板来,脸憋得通红。我上去要搭把手,他连声嚷着,“过去!过去!”他嘴咧着,牙咬着,双腿蹒跚着,连拖带推地把木板放在简易架上,然后,一遍遍地晃着四个支架,跛脚的,就找个小木条垫上,直到自己感觉稳当为止。由于我来得急,父亲没有准备,就把自己的铺盖卷给了我,而他准备在躺椅上休息。我推辞再三,他居然发了火,把我硬生生地摁在木板上,半晌不跟我言语。
夜半时分,我被父亲的呼噜声惊醒。微弱的街灯,散落在父亲的脸庞,映射出沧桑与慈祥。父亲是一个奋斗者。他三岁丧父,靠着舅舅家的接济,才勉强活了下来。小时候的父亲憨态可掬,甚得同宗族长的好感,就是这一好感改变了父亲的命运。族长的爱子与父亲是发小,两人整天玩耍在一起,于是族长就安排父亲陪学。我们村又穷又偏,识字的人少之又少,父亲以陪学三年私塾的学历,成为村里的文化人,从而顺理成章地做了小学校长。印象中的父亲总是在学校,好像这个家与他无关的一样。早晨,启明星还在闪烁,他就到了学校;夜晚,一盏油灯陪他度过子夜。他是公家人,整个身心牵挂的都是公家的事。他教授学生,手把手,个对个,一个不能丢,可对于我们兄弟姐妹,好像熟视无睹。我的小学生涯,父亲没有为我讲授过一课,倒是给了不少当“判官”的机会。我读四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常要我批阅一二年级的考试卷和作业本,然后他再仔细审阅,遇到错误或不妥的,既有暴风骤雨般的批评,也有和风细雨式的传授,无形中就潜移默化了我的教师情结。
“我打呼把你搞醒了吧!”父亲猛然一问,倒吓了我一跳。“没有,没有!”我刚想坐起来,父亲已站在我的床前,两手用力地把我往里推,原来我睡到了板子的边缘。
“我去解手,你接着睡吧!”父亲开门走了出去,透过窗户,我看见他拐进了通往厕所的小巷。城里就是这样好,夜里灯火通明,这要在农村,情愿憋着也不去。小时候,父亲常带我到学校值夜班,每每夜里解手,父亲总是拿着手电筒引着我。几十年来,父亲就像那手电筒一样,照亮了村里人的生活,也照亮了我前行的路。夏日的晚上,他又久久地伫立在窗前,仰望着深邃天空中的星星,那闪烁的群星多么像学生们调皮而又清纯的目光啊!父亲的心震撼了,他主动要求回校当一名代课老师。当他又重新走上讲台时,学生们那稚嫩的“老师好”,给父亲以莫大的欣慰。
也许是拼命工作的原因吧,不久,父亲患了肝炎,又一次不得不离开了他钟爱的校园。病中的父亲有一种顽强的毅力和乐观情绪。当他的学生来探望他时,他乐呵呵地告诫他们:“在所有的困难面前笑一笑,在所有的困难面前唱一唱,你的生命必将鲜花怒放。”苦难是修养,是气度,也是睿智。人达到笑面人生的境界,精神的云天会晴空如碧。走出医院的父亲,开始了坚持不懈地身体锻炼,家后准备用作扬场的一块鲜土地,硬是被父亲的意志磨成了一圈跑道。仅仅一年的时间,他就战胜了病魔。
“叮铃铃……”一串清脆的自行车声伴随着几个工人的说笑声,由远而近,敲击着我的耳鼓。我忽然想到父亲已出去个把小时了。陡然间,我的神经高度紧张起来,一骨碌翻身下床,猛地打开门。眼前的情景,让我霎时愣住了:父亲竟然仰坐在门前的草堆间。听到动静,父亲回头说:“怎么还没有睡?我想等你睡着后再进去!”我的眼泪很快地流下来了。
第二天早上,我要回怀远上班。父亲早早地买来了油条和油茶,还给我带几个他舍不得吃的水果。我说,您留着吃吧。他没有作声,等我出门后,还是把水果袋子塞给了我。“走吧,下个星期去看看你娘!”他摆摆手后转身走进店门。我的眼泪又来了。
汽车奔驰在淮河大堤上,而我的心似涛涛的淮水。一直以来,我们家有个传统,从而演变成家风,那就是严字当头。我们兄弟姐妹不能在外发生纠纷,只要有,父亲可不管对与错,男孩子有可能“老拳加身”,女孩子也免不了“温柔棒喝”。长此以往,我们以为父亲是个“冷”家长,对儿女好像不管不顾,可如今我越来越体悟到父亲的温情,有时甚至是舍命相护的挚爱。那一年大哥鼻血如注,父亲顶着刺骨的寒风,冒雪背着哥哥向蚌埠奔去,途中跌入三汊河的芦苇荡。同行的堂哥跳下河沟发现,父亲把大哥举过头顶,而自己却闷在冰水里,差点就要了命。
十几年前,我们这个大家庭一直在贫困线挣扎,贫穷带给父亲好多的痛苦与无奈。在与病魔抗争的十年间,500元一支的干扰素,逼得父亲几次“舍生求死”,又几次“夹缝求生”,他不愿成为儿女的“累赘”,但又实在舍不得家里的每一个人。父亲临终前留遗书一封,告诫儿孙:“兄爱而友,弟敬而顺”。每每读之,在晶莹的泪光中,我就想起与他同宿土产店的那个夜晚,会依稀地看见他穿着大汗衫、大裤衩,为我搭床的身影来。
唉,父亲!此生不相见,惟愿梦中天天见。作者单位:市文明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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