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蛇 赵传兴
在我的家乡淮河南岸,蛇分三种:土蛇,花斑蛇,水蛇。
土蛇毒性最大,足以致命。土蛇颜色土灰,生活在野外的高岗之上。据说土蛇患有一种冷热病,每日多数时间都在昏昏大睡。偶尔清醒的时候,遇到无意侵入它的领地的人,便会大开杀戒,张口就咬。土蛇的隐蔽性极强,遇袭的人往往猝不及防,一击就中。人们谈起土蛇,经常色变,去高岗干活也经常穿得衣帽整齐。
土蛇一般不主动咬人,除非它感觉到了自身的危险。那一年,偏有一个去高岗地摘绿豆的年轻人,穿了一双拖鞋,哼着歌,冷不防感到脚上一疼,抬脚一看,大脚指头已肿了起来,赶忙喊旁边地里的人。大家将其送到村子里专治蛇毒的小老魏家,小老魏说,幸亏这是条小土蛇,毒液不多,毒性不强,否则就有性命之忧了。敷上草药,这个年轻人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方才能下床活动。
水蛇无毒。尽管无毒,大家见了还是有点害怕。村里人在水田里栽秧,经常会猛然看见一条水蛇,吓得跳出去多远。其实水蛇也怕人,人蛇互怕。有一次我在沟边钓龙虾,钩子一沉,我快速提起,一条贪吃的小水蛇被我提出水面,落到我脚边的草丛里。我们都被吓了一大跳,我往西蹦,它往东蹿,所幸相安无事。
水蛇与青蛙的战斗是很精彩的。稻田边,沟渠边,水蛇以身体为绳,把青蛙牢牢缠住、捆扎。青蛙几番挣扎均无济于事,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恨自己弱小无能,恨水蛇歹毒心肠,肚子气得滚滚圆。终究还想活命,只好“呱呱”大声喊叫救命,又“咕咕”低声向蛇哀求,百般方法用遍,还是无济于事,换不来水蛇的半点怜悯。小歇了一会再继续挣扎,气力一点点被消耗殆尽,最终腹大如鼓,绝气身亡。据说青蛙不是被蛇捆死的,而是被自己气死的。
花斑蛇多住在村子里。房前屋后的石块中,房基地下的石头缝里,还有不少直接登堂入室,进入房子里,墙壁缝里、犄角旮旯,和人一屋子生活。在蛇类里,花斑蛇和人最亲近,最接人气。
我曾无意中伤害过两条花斑蛇,至今想来还深感愧疚。第一次是一个夏天,我在村子中间的土路上走着,突然看见前面的路上有东西在爬行,我近视眼又没戴眼镜,就问后面的小虎。小虎一瞧,大惊失色地喊:“蛇!蛇!”旁边乘凉的人拿了铁锨劈死了蛇。当时我心里就隐隐作痛。那是一条选择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出行路线的莽撞蛇,它不是娃娃,蛇也不是热血动物,它应该能预测到危险,它这么急着去做什么呢?绝不是串门聊天,是赶赴一场重要的约会?还是为饥饿的孩子寻找食物、为生病的孩子邀请医生?
第二次是家里翻盖房子,一条花斑蛇被惊了出来。我曾在院子里看到过花斑蛇蜕下的皮,知道院子里有蛇。都说家蛇好,我希望这条蛇能顺顺利利跑出去,重建家园,却不料被瓦匠们一顿石块棍棒,顿时惨死。遂又令我很长时间不能释怀。
我也曾见过蛇的家族。叔叔家扒老房子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房基底下有一窝花斑蛇,最少有十几条吧,一个大家庭,熙熙攘攘缠绕、拥挤在一起。一瞬间人们都惊呆了,大家都停下了手里的锹、抓钩,提前完工。第二天一早,大家来干活时,发现一夜光景,花斑蛇一家已经完成了搬家的大迁徙。
我也曾亲眼目睹过一场“龙虎斗”。那是一个夏夜,我被猫短促的叫声惊醒,正不知何故,父亲拉亮了电灯,只见我家的猫正举起双爪,和一条花斑蛇对峙着。猫爪举起,蛇头高昂,一场大战即将开始。灯光亮起,花斑蛇偃旗息鼓,仓皇逃去。
蛇无工作可做,是个自由职业者。村子里的万物都有工作与任务:猫捉老鼠,公鸡打鸣、母鸡下蛋、牛耕地、猪羊吃肥卖钱。独独蛇没有正式工作,也没人给蛇分配任务。蛇只是自愿地、默默地捕捉着老鼠,为村子除害而不宣扬。
蛇是真正的隐士。人做隐士,多隐于山,可听鸟鸣,观流水,看雾岚。蛇隐于土,不看景,不听风,不言不语。可能蛇本来是会说话的,隐居久了,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蛇是亲人类的物种。它们生活在村里村外,也是村子的一个不可缺少的成员。它们很少作恶,被它们咬了的人,绝没有被狗咬、猫抓、牛摔的人多。它们不求窝,不占巢,不要粮食喂养,不用衣服,不淘一点神,是可以真正作为朋友的人选。尽管人类无端地害怕它们,疏远它们,厌弃它们,甚至杀死它们,它们还是不离不弃,怀抱着某些希望。
在这日趋沉寂的村子里,某块石头下面,一定还生活着一两条恋家的蛇吧,它们还固守着村庄,依恋着家园,不愿离开,尽管这家园已逐渐面目全非。
作者单位:蚌埠市禹会区白衣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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