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刀在手 ◆赵传兴
在乡村农具的大家族里,这小家伙竟然是个长寿者。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铁农具尚在幼年时,已经有了它匆匆忙忙的身影。如果把它的始祖“石镰”算上,那得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了。
它模样秀气,铁为头脸,下巴尖尖;木柄为身,腰身细细。面如月牙,显出几分羞涩;柄短不足二尺,扭出三分娇媚。十岁少年,七十老翁,皆爱它玲珑身姿,握于手丝毫不觉沉重。
它是田野里的英雄。它的主攻方向是砍与割。砍黄豆,砍草,砍玉米,砍油菜,砍红麻。割麦子,割稻子,割蒲草,割芦苇。砍的多是粗壮、坚硬、费力些的五谷生灵,割的多是柔软、细弱的庄稼物体。而有些,比如草,在乡村是割、砍通用的。
你不得不承认这小家伙的强大了。小小的个儿,站起来没有芝麻、水稻高,躺下来没有一株草长,在面对这些和自己同样高矮粗细、甚至比自己更高大强壮的谷物时,竟然毫不怯场,沉着应战,且百战百胜。一田野的黄豆、红麻,一田野的麦子、稻子,一眼望不到头,人见了人怕,牛瞧了牛惊。只有它不惧,舞动起来便倒下一片,一舞便是十天半月。一把镰刀,它帮青草送进牛唇,它帮枯草送进厨房,它帮我砍过大河湾的黄豆、凹地的芋头秧子,岗头地里的红麻、芝麻,也割过东湖的稻子、沟西的麦子。镰刀打遍田野无敌手,被它打败的,还都那么喜欢着它。
镰刀爱美,每次出征前都要洗脸、刷牙,把牙齿刷得尖尖亮亮。家家户户都有磨刀石,磨刀石便是镰刀的牙刷,磨刀人一手按着刀头,一手轻抚着柄身,在磨刀石上反复磨、擦、蹭,感觉差不多了,磨刀人用手指在刀刃上轻轻擦擦滑滑,试试刀锋,然后满意地站起身来。镰刀便做好了冲锋的准备,去用它锋利的牙齿,咬青草的嫩绿,砍稻子的黄老了。
镰刀脑子不大好使,不记得自己的主人是谁,谁把它拿到手里,磨刀石上给它磨磨牙,它就铁了心帮谁拼命干活。镰刀还有点懒,干了两三个小时刀锋就钝了,想去磨刀石上再蹭蹭,歇会儿,消磨一会时光。远没有手握它的农人能干,农人们是累不倒的。
镰刀来到麦田里,麦穗都会可劲地点头招呼它们。麦穗成熟了,麦子站累了,需要镰刀放倒它们,叉扬抱起它们,车子拉着它们,石磙碾压它们,成为谷物,成为米面。粮食只能按照这条路,这个顺序,慢慢走到口袋里去,茓子里去,粮仓里去。这个过程是农田里的麦子们期待的,麦子们明白,只有回到粮仓,它们才是人人景仰的粮食,才能体现出它们的珍贵与价值。而镰刀,最早开始了帮助它们的行程。一两株麦子偷偷跑到了麦田旁边的田埂边,镰刀忽略了它们,无视了它们,它们便只能寂寞终老,成不了谷物,成不了粮食,和身边的一株草没什么两样。
镰刀不是凶神恶煞,田野里没谁怕它。草不怕它,该怎么长还是怎么长;虫子不怕它,该怎么溜达还怎么溜达;野花不怕它,该怎么妩媚还怎么妩媚;蝴蝶不怕它,该怎么舞蹈还怎么舞蹈。田野没有因为镰刀的到来而紧张,而改变,而心情不悦。
镰刀常年在田野里活动,整日间和草、庄稼打交道,有时看见了鸟儿,颇有些羡慕,不免也想飞到空中去。有时夜晚瞧见从窗户溜进来的那一缕月光,心里更有些蠢蠢欲动,想着也去天宫逛一逛,和月牙儿比一比,见一见嫦娥。主人看出了镰刀的寂寞,于是槐花盛开时,镰刀被绑在了长长的竹竿上,飞到树上,去摘取四月槐花;秋冬时节,镰刀又飞到树上,去摘取高处的柿子。如此一年两次,也小小地过了一把飞翔瘾。
“腰镰欲何之,东园刈秋韭。”一把镰刀,村子的东西南北,哪块田里没去过呢?哪种植物没亲近过呢?“老翁七十自腰镰”,对于陪伴了一生的镰刀,七十老人又存有怎样的感情呢?
镰刀不怕热,也不怕冷。三伏酷暑,高温38℃,镰刀在田野里忙碌;三九严寒,低温零下8℃,镰刀也在田野里忙碌。田野里没有新鲜的事情,禾苗年年绿,春草年年生,镰刀年年做着自己的工作,一切都在周而复始。镰刀是一把最富有人情味儿的宝刀,没有厌倦,没有抱怨,收割着青草的青春,也收割着庄稼谷物的成熟。镰刀没有少年、老年之分,土地也没有,而手执镰刀的人有,初始少年,忽而就老年了。
镰刀是农人们的饭碗。镰刀砍的草,通常以粪箕或架子车为单位。镰刀割的庄稼,多以亩、架子车、大车、拖拉机为单位。镰刀的辛苦可想而知。镰刀为牛做了这么多,却没听牛说过一句简单客气的话、感激的话。农人们感激粮食、牛羊和老天爷,也没见谁感激过镰刀。我们吃饭,又有几个人去感激过饭碗呢?
镰刀如何使用是不需要费力去研究的,但是也需要不断摸索。割稻子用几成力,砍黄豆用几成力,砍芝麻贴着芝麻根以上几厘米,如何顺着庄稼的长势下刀,都是有讲究的。割久了,砍多了,就懂了,慢慢就熟能生巧了。一个好刀手,一个好农民,无需聪明,无需悟性,只需要勤劳就够了。
人到中年,精力和体力都打了折扣,我已经三年没摸过镰刀了。刚刚从门后拿出它,彼此都感觉非常陌生了,都有了一些不好意思的感觉。它给了我一手灰,算作对我的抗拒和不满吧。我用手擦了擦它,凭空挥舞了几下,手和镰刀都很别扭。我又挥舞了几下,感觉稍微好了些。我弯下身子,把小小的院子当成了阔大的田野,这一片是水稻,那一片是麦子,这一块是黄豆,那一块是芝麻,还有油菜、玉米、芋头。它们不分季节、时令,都同时成熟了,正等着我和我的镰刀呢!英雄重又有了用武之地,镰刀很兴奋,左割右砍,南征北战,渐渐有了精神,我和它配合得如此默契。一时间,我的身体和眼睛同时溢满了汗水和泪水。
作者单位:蚌埠市禹会区白衣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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