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淮古渡 ◆陈家玉
淮水千里，有几十几道弯？几十几座桥？几十几朵帆？
此刻，我就在一艘船上，由南向北横渡。虽已过小雪节气，但艳阳高照，河风吹面不觉寒。船是铁制的柴油机动船，和我一同渡河的，几乎全是开电动三轮车的菜农。他们在天刚亮时，把新鲜的蔬菜从河北的菜地拉到河南的凤阳县城，快到中午时售罄返回。车厢里有两盒好吃的点心，盒子上印着呆萌的小熊卡通图案，一看就知道是为小孩子准备的。一位50多岁的卖菜汉子敬给摆渡人一支烟：“明天卖河滩地的萝卜，给你留一袋青皮红心的，水脆好吃。”摆渡人：“土地承包又延长了30年，你身体硬朗，好好把侍吧。”两人倚着船栏抽烟拉呱，惬意、恬淡。大河无阻隔、土地有收获、香火能延续，就有一种知足的快乐，简单，实在。
船很快到了岸。徜徉在卵石遍布的河滩，纵目大河，晴天丽日下，浪平水阔，清流无声，水汽形成的薄雾笼罩着对岸，船隐影，河隐形，让人不禁想起曾名噪大河上下的临淮胜景——浮桥烟锁”。
明洪武六年的这个渡口上，用竹条联起50多条大船，铺上木板，搭成浮桥，变天堑为通途。暮色四合，水面生风，一艘艘船拢靠桥头息帆宿夜，男人在船头和邻船话渔商，有贩夫走卒从桥上走过，热落落地打声招呼，问一问南京的皇帝，聊一聊燕京的王爷，虽泛舟飘零，四海为家，也不是魏晋之人。女人在船尾点火升炊。河上烟雾渐聚渐浓，绕锁浮桥，船家的点点灯火映亮河水，浪波流光，远观斯景，像天上的街市，成为诗，成为画，成为人间的景致，史载志记，600年口碑不绝。
浮桥联通南北，引来商旅云集、千帆竞渡，造就当地一时繁华。
浮桥是船船相连而成，状似蜈蚣，名曰蜈蚣桥。桥两端坐有石鸡，是为镇桥之用。南岸建有石鸡庙，庙门朝北面河，香火颇旺。暮宿的船家，黎明时踏破桥上的薄霜，走进庙里，焚香叩拜，把自己的心思和愿望向菩萨说一说，抖抖身子忘掉昨日的风雨，直挂云帆迎接今天的朝曦。有船在桥头锚定的，那是要稍作停留，到南岸的玉石大街补充衣物家用，请媒婆到茶肆酒楼托付儿女亲事。这一位见街角有算命测字的幌子挑出，便掉头过去，请先生为刚满月的儿子取个有福禄之意的名字，再不能像自己——出生在正阳关，就取名“正阳”。假舟楫者绝江河，存念想者绝心海。正阳提着给媳妇买的鸡蛋红糖，乐悠悠地回船，对着石鸡作了三个揖。
桥毁于清咸丰年间的兵火，从此摆渡至今。大河奔流，渡头荻叶芦花葱茏，南北来往不绝。有诗曰：长淮历代通漕运，廊庙何时荐草茅，指顾天街应不远，河梁一苇达重霄。
登船回渡，摆渡人王师傅聊起渡口故事如数家珍。淮河上建了铁路桥、公路桥，临淮关交通地位没落，玉石大街逐渐萧条破败，残垣断壁遍地，石鸡庙也早已片瓦无存。王师傅搬进城里有了新家。他知道，昨天的一切都不可与今天相比，只是有一种情感难以轻易放下，所以，退休多年还舍不得下船，车上船时帮着推一把，车下船时喊一声“慢点。注意安全”,一聊起蜈蚣桥、玉石大街、船家和过河人，得意、兴奋和快活都从心底往外直冒。
离开渡口，徘徊于玉石大街遗址。船家正阳、卖菜汉子、摆渡人王师傅的形象在我脑中不停闪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淮河子民这般朴实自然、简单温厚，让我对大河有了新的体验。这是种亲近、和谐的感觉。爱一个地方也许是从爱这里的人开始的。淮河——我要把你走个遍。
作者单位：蚌埠铁路货运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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