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高挂 □王绪谦
月亮渐渐地升高了,银色的月光洒满大地,夜色朦胧,诗意绵绵。
喧闹的乡村渐渐地进入了寂静,可我们扫盲班的灯仍在亮着,新鲜感、求知欲、还有几分理想色彩冲撞着每个学员的心。大伙有的聚精会神地写字,有的反复朗读我上的第一课,有的不停地翻看着带着墨香的书本,有的小声议论着学习的体会。讲台上的我因紧张和激动而变得面色通红,一个刚刚走出校园,步入社会,由学生转换成老师,第一次站在讲台上,向这些大龄学员们传播知识的火种,我不禁热血沸腾。尽管诚惶诚恐,但我仍憋着一股劲,要把扫盲班办出个样子来,因为,学员们那火辣辣的目光给了我前行的动力。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冬天,随着农村改革的推进,我们这里的农民兴起了学文化、学科技的热潮。当时的包集区动员各村开办扫盲夜校。俺村的老支书把执教的任务交给了我。我利用村里的广播发布了开办扫盲班的消息,报名参学的乡亲们接踵而至,一下子达到了上百人,他们大都是青春女孩,也有抱上娃儿的大嫂,还有年少不曾珍惜学习时机而“自废武功”的大哥哥。我们大多是同龄人,在我的心里,没有老师和学生的层次之分,就是在一起找回他们失去的学习时光,重拾知识的力量。
每当夜幕降临,同学们就早早地来到了学校,教室里座无虚席。上课的时候,大家出奇的安静,没有人随意说话和走动,有的只是对知识的虔诚。在学习写字的时候,有个未曾进过学堂的大嫂总握不好那轻轻的笔头,写字歪歪扭扭,不时地把作业本的纸张偷偷撕下来,揉在手心里,额头上甚至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她就是不明白拿锄头的手在田地间游走自如,纳针线巧夺天工,可这笔头咋就不听使唤呢?她的叹息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悄悄地跟她说:“写字就像你家娃儿蹒跚学步,慢慢来就行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地,大嫂的字写得工工整整,终于迈过了那道坎。
在不断的学习交流中,我和学员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我们就是一个温馨的大家庭。可有一天,我发现少了一个学员,有个叫婷婷的女孩连续两个晚上都没有来上学,一打听,才知道婷婷正因婚姻问题跟家人怄气呢!那天放学以后,我悄悄地来到了婷婷的家里了解情况,婷婷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一言不发,她妈坐在床边上劝说着什么,她爸气鼓鼓地吧嗒着烟袋,一家人就这么僵持着。原来,媒婆给婷婷介绍了一门亲事,男方一身蛮力,在窑场做活,收入可观,家境殷实,父母认为这就是好人家,要求婷婷应了这门亲事。可婷婷有她的理儿:“他有力气,可不识字,有什么奔头?再说,我们互不了解,定哪门子亲呀!”
“大叔,大婶,婷婷也老大不小了,啥事有自己的主见,这婚姻大事不能操之过急,还是先让她到扫盲班学学知识吧!以后准用得着。”在我的反复劝说下,婷婷相亲的事暂时搁置下来,又重新回到扫盲班,回到属于她的大家庭。我给她补了课,她没有掉队。
扫盲班的事忙忙碌碌,我想配备一个帮手。跟我同龄的王广渠进入了我的视线,从各方面条件来看他都是最佳人选。他有三大优势,一是读过两年书,有点文化基础,在扫盲班里是学习的尖子；二是大胆泼辣,有一定的组织协调能力；三是火热心肠,助人为乐。在全班同学的举手表决中,王广渠全票通过,当选为扫盲班班长。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中,王广渠走马上任了,维持课堂秩序,收发作业本,辅导后进学员,打扫环境卫生,样样干得有板有眼。最突出的一点就是护送学员回家,给予她们安全感。
代集自然庄的学员大多是女孩,月朗星稀的时候,同学们说说笑笑,来去自如。但要是遇上夜黑风高的夜晚,她们还是有些胆怯的。关键时刻,王广渠就站了出来,他把一根牛皮带勒在腰上,提起劲,像是一位侠肝义士,走在同学们的前面。那紧促而嘈杂的脚步声时常会惊动路边草丛里的野鸟,它们会惊叫着扑棱翅膀飞向天空。而鸟儿的这些举动也会把女孩们吓出一身冷汗,纷纷躲到王广渠的身后,有的甚至拉住他的衣袖。“不用怕!”王广渠大手一摆,东瞅瞅,西瞧瞧,拉出一副决斗的架势,但没有对手,一切旋即就恢复了平静。
王广渠把她们送到家里,会受到英雄般的拥戴,女孩们家里的瓜子小糖成了王广渠的慰问品。
每个女孩的心中都藏着不愿示人的小秘密。有一天,王广渠在检查作业的时候,无意间把一位女孩写给一位心仪男生的纸条抖落下来。女孩羞愤难当,跟王广渠闹起了别扭。我苦口婆心地进行了劝解,但依然于事无补。女孩两天没有来上学,第三天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我关上房门正在上课,突然门被“哐”的一下撞开了,雪花随着冷风扫进了教室,女孩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进来吧!”我走上前去,掸去了她身上的雪花,王广渠把她的书本恭恭敬敬地摆放在桌上。也就是这一刻的温暖,融化了女孩心中的冰冷,她终于又回到了这个让她留恋的地方。
扫盲班是一个成人的世界,既是这样,便有了故事,有了悲欢。那天,有个女孩悄悄跟我说,放学后让我晚走一步,帮她给远在外地工作的哥哥写封信,我欣然应允。
月上中天,浮云掠过,时隐时现。我们相视而坐,女孩对亲人的牵挂和问候在我的笔端流淌:“哥哥、嫂子、小侄女,快过年了,盼着你们回家团圆。妈不在了,俺和爸想你们啊!”女孩哭了,一滴泪落在信笺上,溅起一片孤苦的响声。
我小心翼翼地把信笺叠好,装进信封。女孩把信收好,仍静静地坐在那里,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我不敢直视,初恋在这个月光如水的晚上悄然降临,含苞待放。
可我懂得,春天最美的花朵开在学员们的心中。我安心教书,把爱情深深地埋在心头。
这个冬天,我把厚厚的一本扫盲课本给同学们上完了。带着迟来的人生收获,他们把所学的知识应用到自己的生活和实践中,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价值。当初那个学步艰难的李大嫂,眼明心亮,喷洒农药时也能看懂说明书了。一个叫芸芸的学员利用所学的知识攻克缝纫技术,开了一家裁缝店,美化着人们的生活。我的第一件西服就出自她的妙手,穿起来显得伟岸挺拔,精神抖擞,在我的心中,这就是最美的品牌。
可是,我再也没有看到那个驰魂夺魄的眼神,我的等待错过了爱情的花季。听说她去了南方,组建了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在遥远的北方,我祝愿那个一生难忘的女孩幸福绵长。
月亮照亮了那个冬天,照亮了那个我和同学们一起走过的季节。
作者单位:怀远县包集镇人民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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